一拳解千愁(83)
叶晞说了声好,怕自己打电话敲键盘的声音打扰到他,还给带上了房门。
二十分钟后,他锁上家门,去批发市场进货了。
三点多的时候,窦天骁从补习班回来,书包都还没来得及扔就扯着嗓子喊:“爷爷,晚上我们吃猪蹄吧,我买了两只肘子,你说红烧好还是清炖好啊?”
房间里的人没有应声,他还以为外公睡着了。
当他看到床头柜上那数不清的空药盒和口吐白沫的外公时,心态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
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吓出窍了。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撑着身后的座椅才堪堪稳住自己因为惊吓过度而摇摇欲坠的身体。
叶晞在电话里听见一声凄惨地哭声,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燃接到窦天骁的电话是下午五点,那句“我爷爷自杀了”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劈在他后脑勺上。
脑子里空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他的头发才洗到一半,草草地冲掉了一脑门子的泡沫连擦都没来得及擦干就打的赶往市中心医院。
窦天骁双目无神地坐在急症室外头,好几个医生正在给外公做急救。
在救护车上,看到爷爷微弱的心跳频率,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
但是他不能接受。
“骁骁。”江燃在一片混乱中看到了那道孤独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人被抽掉了脊髓和神经,软趴趴地蹲坐在墙角,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哥。”窦天骁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急诊抢救室并不是独立的一间,门外还有各种因为车祸或是其他意外在抢救的病人的家属们。
粗略估计得有二十来个,男女老少都有。
江燃绕过叽叽喳喳的人堆,走过去抱住他,才发现窦天骁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手指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凉得刺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得太急,窦天骁身上连外套都没有披上,就穿着件白色的毛衣,衬得他脸色惨白。
“外公还好吗?”江燃问。
窦天骁抬手环住他,就像是跌倒后被人搀扶起来的小孩一样,哭得伤心欲绝。
一点都不好。
吞了那么多药片,医生接手时已经昏死过去,希望很渺茫。
“哥……为什么啊……”窦天骁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抽噎,“你说他为什么啊……”
江燃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将人紧紧地圈入怀中。
他感觉窦天骁最近瘦了很多,肩胛骨异常突出,隔着毛衣都能摸到他肋骨的轮廓。
“外公还在抢救是吧,那就再等等。”江燃贴着他冰凉的耳朵,试图给他增加点热度,“再等等。”
窦天骁的手里握着部老人机,那是他挣钱以后给外公买的,抢救时,从外公的裤兜里掉了出来。
外公以前逢人就要吹嘘几句,小孙子给我买了部新手机。
哪怕那部手机的功能只有打电话,收发信息,还有拍照。
外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琢磨出了换屏保的功能,把手机屏幕换成了窦天骁和叶晞吃饭时候的照片。
手机的像素很低。
照片里的两张人脸很糊,很丑,但是笑得很开心。
那大概是外公最宝贝的东西。
临走前,还带在身上。
不久,病房外就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们等了足足五个多钟头,等来的还是一句,“请节哀。”
大概有半分多钟的时间,窦天骁都是懵的,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医生还没有尽全力。
病床上的人盖着白布,窦天骁走到床边跪下,拉着外公的手指,嚎啕大哭。
江燃也是泪流满面。
当晚的急诊抢救室外,许多人哭得声嘶力竭,哀声一片。
当然,在这个地方,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有人哭到筋疲力尽。
窦天骁的嗓子哭哑了,哭累了,回去就开始发高烧,江燃彻夜未眠地守着他,强迫他把退烧药吃了。
按照当地习俗,离世的人要在家中多停放一天,等葬礼结束再送去火化,家属和超度者陪在死者身边。
外公的葬礼是在乡下举行的,毕竟要落叶归根。
窦天骁的妈妈和继父也都赶过来披麻戴孝。
窦天骁没精力招呼他们,一整天都倚在墙角一言不发,除了喝了几口水之外,没吃下任何东西,就连江燃哄着都没用。
外公火化的当天,窦天骁已经烧到肌肉酸痛,头昏眼花,就连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差点儿摔倒。
外公的身后事基本都是舅妈和叶晓月一起打理的,网店停业了几天。
葬礼按照外公的要求,一切从简,火化之后的骨灰盒,和叶晞的奶奶合葬在了一起。
“算是还了他的一个心愿吧。”舅妈安慰自己。
因为那些没有及时摆放好的药片,叶晞自责得食不下咽,尽管所有人都安慰他,那不是他的错。
外公真的想走,还是会有一万种寻死的方式。
那封遗书窦天骁看了好几遍,记性很差的他,能一字不落地记在脑子里。
无论那封遗书上对于死亡的态度是多么的坦然,甚至还流露出了向往的情绪,窦天骁仍然认为自己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外公。
假如他早点看出端倪,多陪陪外公,或许他就不舍得走了呢?
江燃总是拿“人固有一死”这句话来安慰他,但是外公死得实在太出人意料,死之前又受尽折磨。
这让他难以心安。
就算是喜丧,活着的人也是痛苦万分,更别说外公这样寻死的,活着的人的良心要一辈子遭受谴责;对于未来得及尽孝的遗憾,也是一辈子的。
“爷爷。”窦天骁摸着外公的黑白遗照,低声抽噎,他的声音因为高烧不退嘶哑得不行,“您真的好狠心啊。”
外公的遗照是在他还未中风前窦天骁亲手拍的,那会他刚买了那部新手机,就爱拍些家里的日常。
照片上的外公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看起来就像他说的那样,“我这辈子过得很开心。”
在窦天骁烧得神志不清的那段时间里,依旧有一个问题时常会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在外公失去意识前的那段时间里,是否曾后悔过呢?当他痛到快要停止呼吸的那几秒钟里,是否想要再看看他们一眼呢?
可惜答案不会有人知道了。
心头像是扎着一根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动一下就是钻心刺骨的痛。
外公的忽然离世,对窦天骁的冲击尤为巨大,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仍然没能从外公已经离世了的这个事实中跳脱出来。
他总觉得外公还在身边,会在他出门前叮嘱他路上当心,还会塞给他一把大白兔奶糖。
他每天一早还是会习惯性地推开外公的房门,然后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在床头坐一会,自言自语地和床头柜上的照片说上几句话,再背着书包去上学。
在他的世界里,外公一直都在。
只是……看不见了。
第73章 “叫声老公我就帮你拿。”
人活着,无非就是靠那么一个念想。
有的人想要拥有爱情,有的人渴望金钱,有的人想要功成名,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而外公希望大家可以过得更好,于是在寒冬里选择了一个最安静的方式离开。
他的离去,给大家的人生履历里,画上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年开春之后,舅舅的体测结果良好,医生说他淋巴上肿瘤已经不再明显,持续一段时间的中药调理以后,又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已经看不到肿瘤的痕迹,身体的各项指标数也逐渐恢复正常。
舅舅的主治医师端着体检报告,宣布他可以出院了,“接下来只要定期过来做检查就行了,平常吃喝都要多注意,多运动健身,保持健康的生活作息,保持乐观的心态,要积极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啊。”
“谢谢谢谢医生!”舅妈再次喜极而泣,把家里拎出来的一筐草鸡蛋塞给医生,“太谢谢你的照顾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鸡蛋你们拿回家吃吧,多给他补补身体,我记得他来住院的时候得有160斤吧,现在都130斤了。”医生笑笑说。
“130斤正好,他以前就是太胖了,那肚子大的,跟怀孕了一样,现在健康。”舅妈坚持把鸡蛋放到医生的桌上,她这回忍着没掏荷包就已经够识趣的了。
“拿着吧,你拿着吧,给你你就拿着!你不拿我就不走了。”
窦天骁和叶晞也跟着附和,“您就拿着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医生被他们一家子逗笑了,实在没办法,就收下了这份薄礼,“那谢谢啊,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我电话,祝你们一家身体健健康康。”
走出医院的时候舅妈又开始念叨,“肯定是你们爷爷在上头保佑我们呢。”
“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了,一起回去看看吧。”舅舅说。
外公对家人深厚的爱,依旧延续在了每个人的生命里。
从未离去。
舅舅出院之后,有不少人来家里看望,大家都说这是个奇迹。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文涛你赶紧买几张彩票,说不定能发大财。”
“老天爷能多给我一条命就相当于送了我一张中奖的彩票了,我可不敢贪心。”舅舅笑着搂了搂两孩子,“我现在就希望他俩能比我有出息一些。”
叶晞挺得意说:“老爸,我现在网店一天生意就能挣好几百,以后养活你跟老妈没问题。”
“哟?这么厉害啊?”舅舅扬起眉毛。
“那肯定啊,现在我都雇了班上同学帮忙打包发货,你回来了就帮我一起弄吧,别再倒腾什么面馆了,太累。”
“好啊。”
这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此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每当大家觉得真是倒霉到了极点的时候,又总有新的噩耗来临。
白云苍狗,世事难料。
就连一直钻在钱眼里的舅妈都会说:“岁月平淡,大家过得健康开心就好。”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临近高考。
班级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从“365”变成了一个大大的“5”。
二中虽然不是什么市重点,但学习氛围一直挺好,考试前夕几个每回都考倒数班主任恨不得拎出去揍一顿的差生都装模作样地掏出卷子……乱写一通。
考得不怎么样,还常常给大家进行心理建设,“其实考多少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努力过了!这段岁月我们没有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