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不归(17)

　　“嗯，问呗。”姥爷带着老花镜看着一本古籍。
　　“您教的学生里，有叫楚荆的吗？”林一仔细揣摩着老爷子的神色，生怕勾起老爷子的伤心事。
　　“有。”老爷子头也没抬，仔细看着书。
　　“他，他怎么样？”林一见老爷子面色没有丝毫的松动，悬着的那颗心暂且放了下来。
　　“成绩不好，脾气冲，喜欢打架。”老爷子依旧慢悠悠的看着书。
　　“姥爷，您记得那么清楚？”林一心里有疑，林一姥爷教了快二十年书，带了七八届学生，民国快到新中国建立那会，每个班学生少说也有三十多个人，之后肯定会更多，至少也两三百学生，就算他姥爷记性再好，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那么清楚。除非那个人和他姥爷经常走动，要么就是那个人给他姥爷印象十分深刻。
　　林一小时候就和姥爷住在一起，而自己也是认识楚荆的，小时候真的从来没见过楚荆。要不是今天问起，也根本不知道楚荆还是他姥爷的学生。要是说起来，他和楚秦结婚，楚荆和他姥爷有这么一层渊源，也应该说出来，而不是藏起来才是。这老一辈的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
　　“小一，我问你，之前和你结婚那个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姥爷抬起头，他姥爷这些年没变多少，就算是六十几了，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十的样子，脸上仍然白得很，如果忽略脸上的老年斑之外。
　　“你爸妈是不是都不知道你有孩子了？”他姥爷幽幽的叹了口气。之前林一和楚秦结婚他是知道的，但是林一爸妈定这婚事定的仓促，也没带人回来瞧瞧，就说两人已经在美国结婚了。他姥爷当时发了挺大的火，他自小疼林一，林一这么大的事都没跟他商量。但是林一爸妈两口子都说林一喜欢那个人，老爷子虽然生气，还是默认了。
　　结婚之后，林一也和楚秦来看望过老爷子。可是那会老爷子身体不舒服，也没怎么跟两人说话就回房间休息了。老爷子最懂林一，只顾着看林一究竟是不是愿意这回事了，毕竟是和一个男人结婚。林一心里想的在他面前都摆在脸上，是喜欢得不得了那架势。老爷子放了心，便安心回去休息了。


第四十二章
　　他那时也觉得楚秦面熟，可是那会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也更想不起来，毕竟楚秦，他就见了一次。
　　“嗯。没和他们说。只有哥知道。”林一微微垂着头有点失落似的。
　　“没和他离婚？”老爷子又问，“孩子他妈呢？”
　　“孩子没妈。”林一顿了一会，抬头看着他姥爷，他姥爷已经放下手里的书，取下老花镜。
　　“姥爷，我不是也没有姥姥吗？”林一觉得自己很残忍，他姥爷明明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他想着一千个一万个都不能伤姥爷的心，可是现在又只能硬生生的揭开他的伤疤。
　　“知道了？”他姥爷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疲惫。有些东西他忘记很久了，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用提起了。那些执念他放下了，可是有些人没放下，所以也迟早要提，也罢也罢。
　　“因为您生了我妈，所以我一直没想过这种东西是遗传。”林一心里压抑，心尖子都被捏住了一样。
　　“你怪我吗？”他姥爷伸手摸了摸林一的头，一如小时候，只要林一受委屈了，难过了他就会伸手摸一摸林一的脑袋。
　　“没。”林一眼泪不知不觉就出来了，“我就是想，你比我辛苦……你那时候一定很难过，很伤心，很想有人陪在你身边……”林一抽抽噎噎的，几乎泣不成声。
　　“你在我身边啊。”姥爷伸手擦去脸上的泪，心疼的一边哄他，“哎哟，还哭啊，再哭隔壁哥哥又要说你是小姑娘了。”
　　“你这哪是哄我啊，你这更招我……”林一伸手抹光脸上的眼泪，可是眼泪还是一直流，一直不断不断的流。
　　“小一，对不起啊，我的乖孩子，你受委屈了。”姥爷眼里也红了，伸出手颤颤巍巍的给林一擦眼泪。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一走就是六年，都没回来看你……你说你该多伤心啊。”林一一边憋着哭，一边眼泪滚滚的往下落，说话声音都打着颤。
　　“我不怪你，你也有你的难处，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可以。”姥爷摸了摸林一的头，“不哭了，再哭你就招我也哭了。”
　　“嗯。”林一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孩子是那个人的？”姥爷指楼下张小津。
　　“不是。”林一抹了把脸，“是楚秦的。”怕他姥爷记不得楚秦是谁，又补充了一句，“和我结婚那个。”
　　“他对你不好。”老爷子心疼的看着林一，“你都瘦了。”
　　“没关系。”林一摇摇头，甚至温和的笑了笑，“和他没关系了。”
　　林一父子和张晓津在林一姥爷家吃完晚饭就回到了张小津住处。给自己和Kris都洗完澡，林一拿着手机跟自家哥哥打电话。
　　“那你现在在哪？”林见听林一大致粗略的叙述了之前的事情，眉头皱了皱。
　　“我现在在张小津这儿。”林一避重就轻简单和林见说了在明馆的事情，听他哥的语气似乎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打算从其他方面了解一下事情详情。
　　“你要是不愿意，来我这住。”林见之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对张小津没其他想法。
　　“哥，你照顾好爸妈。我这边的事情我能处理。”林一知道自己这句话大概太没说服力了。要是他能处理，六年前他也不会那么狼狈的逃去美国。
　　“你不要觉得会连累我们。”林见皱着眉，“他再厉害也不至于会对我和爸妈动手。你有多久都没见过爸妈了？”
　　“哥，六年前我是那么想的。”林一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是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就算帮我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真的能解决的。”林一捏着手机，甚至有点心虚，手心有点出汗了。
　　“我明天过来找你。”林见淡定的说了一句。
　　“哥，你别过来了。等事情弄完了，我会回家的。”林一眼睛不知道看哪，便低低的垂着。
　　“如果能解决，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去解决？”林见很想问一句，可是到最后他也没有问出来，他知道林一在某些事情上很犟，很固执，不想他插手就一定不会让他插手。只是林一真的能一个人解决吗？一个人怎么解决？如果这是一件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那六年又算什么呢？林见知道林一不是那种天真的人，只是对付楚秦那样的人，一个人就能管用吗？
　　“不管怎样，你和Kris都要好好的，你知道吗？”林见最后也只低低的回了一句。
　　“嗯，下次我回家你是不是就快结婚了？”林一问了一句，“我听姥爷说了。”
　　“嗯。你老哥的婚礼你可别错过了。”林见回了一句。
　　“之前来美国你都没向我透露，新娘何方人士，你这么神秘？”林一甚至还八卦起来。
　　“之前刚定下。”林见耐心解释，“我去看你那会，还没定。”
　　“恩恩，祝贺你们。婚礼我一定会去的，记得给我包个大红包。”林一笑了。
　　“我结婚，难道不该你递礼金吗？”林见也笑了。
　　“反正你也会还回来。”林一还不知道自己那个哥，从小就什么都让着他，大概因为小时候不在一起生活的缘故，他和林见两兄弟并不像其他兄弟一样打打闹闹的，林见什么都让着他，他也乐得多被个人宠着。
　　“我为什么要还给你。”林见笑意更甚，“我就算给也给我外甥。”
　　“我长大了你就不让着我了。真过分。”林一瘪嘴。
　　“不跟你贫了，我明天还要出差。你那边好就行了。”林见听见林一跟他道别，便挂断了电话。
　　林一那晚睡得不踏实。梦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梦到他姥爷，梦到了林见，梦到了高中时候的很多同学。林一第二天起得特别早，张小津不知道有什么事匆匆出门了，神色挺焦急的，但是又放不下林一父子。林一安慰他几句，说自己和Kris不会离开房子，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第四十三章
　　林一不用想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他已经从明馆出来一整天了，这已经是第二天了，楚秦那边要是没点动静，他也不太相信。
　　那会很早，Kris还在睡。林一去Kris睡的卧室看了看，才放心的关上门出来。
　　林一在楼下厨房待着，想想给自己和Kris弄点吃的。他刚系上围裙，准备开始，屋外的门铃就响了。
　　林一正抓着锅，这铃声一响，把他吓得手一抖，锅直接掉在料理台上。这住处应该只有他们父子俩和张小津三个人，张小津不可能按门铃。他和Kris在屋里。林一想到这也没回应，只小心翼翼走到门边，偷偷透过猫眼从外看。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要是不开门我可以把门拆掉。”那个声音冷冷的，似乎一点耐心也没有，带着点狂躁的怒气。
　　林一扶着门大气都不敢喘。他是知道楚秦会找到这儿的，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快。
　　“林一，我觉得我们都没有什么时间浪费。”楚秦语气还有些急，带着点怒意。
　　“我给的时间过了，你最好离门远点。”外面说着，“拆门。”
　　“……”林一深吸几口气，一把打开门。
　　“把你儿子带着，跟我回去。”楚秦向后挥挥手，走进去，丝毫没拖泥带水。
　　“我不会回去的。”林一站远，没看楚秦。
　　“你现在和那个张小津住在一起？”楚秦打量一眼林一，见他还穿着围裙，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林一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什么关系？”楚秦看着林一，也不靠近，也不远离。
　　“和你没关系。”林一口气依旧淡淡的。
　　“你以为他就能护着你了？”楚秦想到什么，有些想笑似的，“你还没那么天真吧，林一。”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你走吧。”林一脱掉围裙，转身就上了楼。
　　林一和Kris的住处都在二楼，所以林一直接上了三楼。楚秦跟着他，也上了三楼。
　　“我说过我不想和你说话，我也不会和你回去。”林一有些恼怒似的回过头，楚秦头上还缠着绷带，大概不太想被人看见，便戴着连帽衫的帽子，遮住了大半。楚秦额前有些细碎的刘海，把前面的绷带也遮住了，当时林一没仔细看，根本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