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败垂成(14)
成顷似懂非懂,茫然地出声:“肖,肖先生。”
肖衢眼中灰暗,“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及时找我。”
死里逃生的人总是格外珍惜生命,好似生死之外,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成顷从经理处得知,自己因为反抗客人,被打至重伤,连医生都说活不了了,后来却奇迹般地醒了过来,然后主动跟了肖先生,之后又因预后综合征昏迷,成了植物人,现在能够醒来,堪称第二次奇迹。
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听上去却像别人的故事。成顷坐在床头,独自消化了很久。
比起死亡,与客人打架、被肖先生豢养,好像都成了平淡的小事。他轻轻抱住膝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但那位肖先生,却几乎没来探望过他。
快要出院的时候,他认真思考过一个问题——将来是继续当肖先生的金丝雀,还是坦坦荡荡走自己的人生路?
唯一的家人已经因病去世了,过去的22年,他没有机会为自己而活,如今孑然一身,解开镣铐的话,或许能够过上想要的生活。
只是不知道,肖先生是什么态度。
他没有钱,负担不起昂贵的医疗护理花销,若是没有肖先生,经理所说的“奇迹”大约不会发生。
成顷出院那天,肖衢抽空回到别墅,对成顷的辞行并不感到意外。
或者说,他只是无悲无喜,怎样的意外都无法再拨动他的心。
成顷说,想完成尚未完成的学业。他点点头,给了成顷一张卡。成顷不愿接受,他沉声道:“拿着吧。”
然后转身离开,再无别的话。
他少时温和善言,这些年却成了少言寡语的性子。半年前偶尔逗一逗成顷,或是被成顷逗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他在成顷身上看到了盛羽的影子,现在却半屡熟悉的气息都捕捉不到了。
但他不想亏待这个男孩,毕竟他曾在成顷处沉溺于短暂的幻觉。
钱与地位他都可以给,唯独心不行。看上去成顷也不需要。
这样便是最好。
春节之后,助理告诉他,成顷出国留学,顺利的话,今后可能不会再回来。
他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助理又问:“今年需要提前订机票与住宿吗?”
他看着办公桌上的相框,惜字如金,“订。”
盛羽牺牲的时候是冬末春初。大地回暖,人却再也不会归来。
摆脱家庭之后,每一年冬末,他都会一个人去盛羽服役部队附近的小县城住上一段时间。
其实小县城离盛羽曾经驻守的地方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他已经无法靠得更近。
一想到这里是盛羽18岁到22岁时生活过的地方,心就变得静如没有波澜的湖水。
新芽抽条了,野花开得漫山遍野,空气中有潮湿的泥土香。
闭上眼,就能看到盛羽盛气凌人的笑,又拽又痞,想必在特种部队里,也是一号光彩夺目的人物。
春风拂在脸上,轻柔至极,像青涩的亲吻。他突然想起年少时偷吻盛羽。
那夜在梦里,盛羽也吻过他。那么硬气暴躁的人,吻他时却那样温柔。
回到熙城时,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他带了许多土特产,大部分分给几名助理与高管,小部分留给自己。
时隔数日,办公室的桌椅、沙发、书柜、电脑皆是一尘不染,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唯独桌上的相框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端详许久,拿了起来,用绒布擦拭。
谁都知道他的规矩,相框不能碰。
抹干净灰,他久久地凝望照片,目光温柔深邃,像是要将照片中的人烙进心底。
忘了多年以前,他的心早已有了这个人的烙印。
风掀起窗帘,轻柔地拂过,他坐在靠椅里,闭上双眼,将相框放在心脏的位置。
“盛羽。”
他轻声唤道。
一室宁静,唯有风声。
“你曾经回来过,对不对?”
(正文完)
第21章 番外-功德圆满(1)
死亡是一场无知无觉的长眠,闭上眼,睁开眼,漫长的八年就像一刹那般过去。
这一次,盛羽知道自己不会再醒来。他安静地躺在肖衢身边,大睁着眼,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沉默地浸入鬓角。
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如烧灼一般剧痛难忍,筋骨与内脏似乎正在惨烈地碎裂。
好痛啊……
他已经发不出声,也无法动弹,灵魂被禁锢在陌生的躯体里,承受本不应该存在的锥心之痛。
他闻到了浓血与硝烟的呛人味道,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吸入肺中的每一口气,都是致命的毒。
原来这就是重生的代价。
上辈子在爆炸发生的一刻便殒命,即便品尝过身体撕裂的痛,也仅是短短一瞬。
如今,迟到的痛楚终于降临,他咬牙承受,直到彻底失去知觉。
最后一刻,他默默念叨的仍然是“肖衢”二字。
明天早晨,躺在这张床上的会是一具冰凉的遗体吗?那可太糟糕了。
成顷去了哪里?成顷还会回来吗?
若是回来了,往后的日子,成顷会陪在肖衢身边吗?
他站在熊熊燃烧的火里,无法挣脱,无法控诉,唯有听任灵魂像当年的肉体一般,灰飞烟灭。
?
形体早已不存,魂魄也七零八落,却终究留了下来。
“您救了我。”黑暗里,成顷只是一抹白茫茫的虚影。
“我?救了你?”盛羽不懂,也无力再去思考。他已经虚弱到只剩一缕余魂,随时可能被风吹散。
“您救了我。”成顷重复道:“这是第二次,十年前是第一次。”
盛羽费力地听着。
十年前?十年前的他刚满20岁,与成顷素不相识……
成顷轻轻地笑起来,虚影摇摇晃晃,“那时我只有12岁,小男孩一个。您救过那么人,一定已经早就记不得我了。”
“是吗?”
“但我记得您,您救了我的命。他们说您是最厉害的特种兵。”
盛羽苦笑。
“我一直想再见您一面。”成顷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我濒临死亡,而您占据了我的身体。”
“抱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您救了我第二次。那时其实我已经死了,就差宣布死亡而已。您来了,帮我度过最凶险的坎,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盛羽不言。
“我不想死,我依附着您的灵魂,才给您带来那么多痛苦。”成顷的虚影缓慢地一矮,像是鞠了一躬,“对不起。”
“不用道歉,身体本来就是你的。”盛羽声音缥缈,“能重活这么久,了了上辈子的心愿,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谢谢你。”
“但是他有。”成顷说。
盛羽的余魂再次疼痛起来。
“您救了我两次,我想报答您!”
“我正在消散,很快就不再存在了。”
“我分您一缕魂!”成顷迅速靠拢,盛羽顿感灼热难忍。
“我的命是您救的。当年如果不是您和您的队友及时赶到,我……不,我们全村都会死在那些丧心病狂的毒贩手上。”成顷说:“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您的!现在您又救了我一次,我应当报答您!”
盛羽虚弱至极,已经听不大清了。
“你将魂分给我,那你会受到什么伤害?”
“不知道。”成顷没有隐瞒,“也许是生病,也许是记忆缺失,也许是……”
最糟糕的情况是再也醒不来。
盛羽轻轻将他推开,“不用,你好好活……”
话音未落,虚影已经撞了过来。
世界天旋地转,最终归于沉寂。
?
盛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什么样子。周围是一片混沌,没有肖衢,也看不见成顷。
只知道,自己还留存在某个地方。
成顷将一缕魂给了他,就像给将死之人渡了一口气。他没能彻底消散,却也没有完整的魂魄。
连孤魂都算不上。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成顷有没有醒来?肖衢呢,肖衢过得好不好?
最后一个问题,他其实知道答案。
怎么会好?用什么来好?
很快又乏了,意识逐渐模糊。大约因为只剩下余魂,即便有成顷的魂魄支撑,大多数时候也无法保持清醒,浑浑噩噩的,哪一日彻底没了也说不定。
偶尔,他能通过成顷的魂,看到成顷的部分记忆。
原来他真的救过成顷。
被毒贩控制的边陲村庄,一场残酷的清洗正在进行,他与他的战友从直升机上索降而下,手中的狙击步枪精确地瞄准毒枭们的头颅或是心脏。
12岁的成顷浑身血污,脸上满是毒贩的脑浆,被吓得失了禁。他也不嫌小孩脏,抱在怀里就冲队医所在的步兵战车跑去。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记不得,成顷却记得那样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次清醒时,他看到了一缕光。
后来,这缕光越来越盛,他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居然是一处“玻璃房子”。
“这……”他茫然四顾,没多久又跌入睡眠。
总是这样,清醒的时间太短,好像得睡好几天,才能换来一刻清醒。
谜团太多,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解开。
清醒的时间又到了,他还是看到了那缕光。
艰难地调整视线,待视野终于清晰,他震惊得几乎当场昏厥。
近在咫尺的,居然是肖衢!
肖衢正看着他,眸光极深,像诉说着无尽的想念。
“肖衢。”他低喃着想要靠近,碰到的却是冷冰冰的玻璃。
“盛羽。”他听见肖衢以极低沉的嗓音说:“我很想你,什么时候再到我梦里来一次,好吗?”
如果魂魄会落泪,他此时早已泪流满面。
短暂的相逢耗尽了他多日沉睡蓄来的精力,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肖衢,又再次睡去。
渐渐地,他明白了自己在哪里,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
放在肖衢办公桌上的照片,是他生前最后一张照片。那时他只有21岁,人生最光彩夺目的年纪。
照片在相框里一放就是九年,有肖衢最深的念想。
而他,如今就附着在肖衢的念想上。
第22章 番外-功德圆满(2)
相框并非至灵之地,但好在无人打搅,盛羽日日待在里面,清醒的时日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大概是余魂正在慢慢凝敛。
他出不去,只能悄悄看着肖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