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姻(3)
于是祁聿又进来给他找剃须刀,一应东西全给他挑出来,转身想走,却被陆卓年拉住:“没电动的吗?”
“抱歉,我习惯用手动的。”
陆卓年突然意识到,这是祁聿今天第一次说抱歉,也没说过谢谢,这可不太正常。他看着他,仔细瞧他的每一处细微反应,嘴里无辜道:“可我不会用手动的。”
祁聿静了一秒钟,伸手拿毛巾沾湿热水,拧得半干按在陆卓年的下巴上。他身高跟陆卓年差不多,只矮上不到一寸,贴近的时候,眼睛平视正好对着陆卓年高挺的鼻梁。
陆卓年发现他从头至尾就没看自己的眼睛,心想,难道他生气了,刚才恶心到他了?
祁聿闷不吭声,摘了毛巾给他打上泡沫,然后拿剃须刀细细地刮,非常专注的样子。他侧着头,陆卓年看不到他的脸,就也扭过去,立刻被警告了:“别动。”于是不敢再动,他对这玩意儿并不很放心,怕刮花自己的脸。
祁聿没给别人刮过胡子,姿势别别扭扭,总算完工,洗了手说:“行了。你吃什么?”
陆卓年接在他后边儿用洗手台,说:“随便,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于是祁聿出去了,陆卓年洗完脸对着镜子摸自己下巴,光溜溜的,还挺干净,顿时十分满意,拍一点须后水,哼着歌,心里美滋滋。祁家人亲自给伺候刮的胡子,这得是多么大的待遇。又一想,觉得不对,老婆伺候老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太容易满足了,遂下去看他老婆早饭做得如何,决定做得不好就不给好评。
陆卓年在此之前大概从没想过自己能吃上祁聿做的饭,圣人说君子远庖厨,祁聿这种人就应该呆在书房净室里,煮一泡茶,拿一卷书,挥毫洒墨,作词吟诗,过着没半点人间气儿的生活。实在叫人不能想象他操持刀具杀生做食,满身油污的样子,难道他杀鱼剁肉之前,还得对着那尸体说一声抱歉?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祁聿正立在厨房里,陆卓年完全可以越过吧台见到他挺秀的背影,与昨晚不同的是,腰部最细的地方松松地掐了一对细绳,勾出一点线条。陆卓年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欲说还休,走过去说你围裙松了,然后解开绳儿给他重新系了一遍,将腰紧紧地勒住,终于恰到好处,“以前没发现你腰这么细……”
祁聿转过身来对他微笑,十分礼貌地打断他的荤言荤语:“谢谢。”
陆卓年立刻往后退半步,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心想差评,差评!
直到早餐摆上桌,陆卓年僵硬的脸色才稍好一些。家里没什么新鲜食材,祁聿便拿冻好的虾仁出来做面浇头,虾仁用姜蒜爆香,又淋一些黄酒细细地去掉腥味儿,只往里头搁一点细盐,味精一类祁聿是向来不放的,觉得不健康。煮好的面条过冷水之后放进卧着鸡蛋的碗里,盖上浇头,再撒一些葱花,看着色泽清妍,卖相十足。
陆卓年在外头玩乐享受惯了的人,什么珍馐美馔没见过,但这一碗简简单单的虾仁面着实令他有片刻类似被镇住的感觉,或许是那双替他端碗布筷的手太过素净纤修,肌白如玉,明明处处透露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做起这种小事来却自有一种端静的气质,再看那双手的主人,亭亭地站在那里,敛眉垂目,不疾不徐地摆弄着手下的碗筷,水杯纸巾一一放好,连筷枕也安放稳妥,才终于完美似地微笑起来,泰然坐下,朝陆卓年客气道:“抱歉,家里没什么食材,简单做了一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人是美人,可惜匠气太重,倒不如天然一段风骚来得令人倾心。
陆卓年内心十分遗憾,对祁聿的反感却也减退不少,拿起筷子回他的话:“怎么会,麻烦你一个病人给我做早餐,是我该抱歉。”
虚伪客套,谁不会。
祁聿礼貌地望着陆卓年,等他先品尝,陆卓年也就挑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这下倒真是意外了:“不错啊,你这手艺哪来的?”他可不信祁家的少爷除了那些书画规矩之外,还要学厨艺。
祁聿问他:“你喜欢吗?”
陆卓年早就饿极,不吃还好,一吃更觉肚里空空,于是一边吃一边朝他点头,十分真诚。
祁聿先端起水杯喝一口水润润唇舌,然后才缓缓说道:“那就好。祁家重规矩,出门子的人,不论男女,必须调教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叫亲家满意,不能丢了祁家的脸面。”
陆卓年没想到是这样,吃面的动作不自觉顿了顿,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祁聿看着他,笑得十分清浅,就像不好意思笑出来一样,轻轻地说:“也不枉我费尽心思研究你的口味,练了大半年的厨艺。”
“咳咳——!”一口面条呛在嗓子眼儿里,陆卓年急忙拿水顺气,手忙脚乱之中还不忘腹诽,他刚才一定是生气了,一定是。
祁聿坐在对面给他递纸巾,露出一点点礼貌的关切,看不出丝毫异样,陆卓年却觉得他这样子十足十的拿腔作势,像是故意端着一副外壳,叫人看不清里边的情绪,说不出来的别扭。
陆卓年这人,说白了,从小叫人给捧着惯着,他爸妈管他哥比管他多,要不是他哥偶尔还管管他,他是一点牵绊没有的。现在他哥死了,他爸妈再想回头管他,脾性都养成了,已经晚了。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生气,嫌弃他,还这么彬彬有礼的,他觉得这人真的奇怪,这么端着不累吗?
换个别的人来,觉得对方有点生气,肯定就收敛了,多少注意着点,陆卓年偏不。
他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一边聊闲天一样问祁聿:“这么说,我哥的口味你也研究过?”
祁聿嘴里含着东西,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他嚼得慢条斯理,静得一点动静都没有,活像没听见陆卓年说的话,自顾吃自己的饭。等过了半晌,陆卓年都要怀疑那一点子面条需不需要嚼这么久,他才吞咽下去,微笑道:“那倒没有。”
“这是为什么?”
他问这话的空档,祁聿已经又夹了一小筷子面条塞进嘴里,依旧抿紧嘴唇慢慢细细地嚼咽,理所当然地晾着陆卓年不说话。
陆卓年:“……”
好不容易等他把那口面条吃进去,却也放下了筷子,喝一点水含在嘴里,稍微洗漱一下口腔,又拿起纸巾擦干净嘴唇,朝陆卓年露出一点歉意:“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陆卓年看一眼他碗里几乎没动过的面条,本来就没给自己盛多少,这还剩一大半,吃了跟没吃差不多,立刻岔开了话题:“你就吃这么一点儿?”
祁聿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像做错了什么事,勉强道:“我有点吃不下。”
陆卓年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还生着病呢,于是说:“那我帮你吃吧,等会儿你饿了再吃点别的。”他看祁聿很不习惯剩饭的样子,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他想起祁聿刚刚还因为他用他的牙刷而强忍嫌弃。这可真是不讲道理,他这个用二手牙刷的人还没嫌弃什么呢。
祁聿果然立刻拦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说:“不用了。”
陆卓年赤诚诚地望着他,说:“反正你也吃不下。”心想这人果然嫌弃他,这倒有意思,他还非要跟人对着干不可。
祁聿抿抿嘴唇,片刻之后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我生病了,要是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我都不怕,你瞎操什么心。”
所谓秀才遇上兵,祁聿斯斯文文的,哪抢得过陆卓年,只能眼睁睁看他把自己的碗夺走,剩下的面条全部倒进一只碗里,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估计祁聿这辈子都没叫人吃过他的剩饭,他坐在那里,闷不吭声地看陆卓年吃完了两人份的面条。两人相对坐一张桌子上,一个吃一个看,要是忽略一个赌气作怪的心思,一个尴尬难言的表情,光看面上,倒是颇为不错的清晨时光。
第四章
祁聿这一场病,既然动用到了家庭医生,就没有瞒得下来的道理。陆展霆因为继承家业和结婚这事儿,跟小儿子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他脾气硬惯了,把不住轻重,便叫夫人去问问这事儿。
陆夫人打来电话的时候,陆卓年正在洗碗。
吃完洗碗总是一件逃脱不了的事情。祁聿生着病,大早上的起来做饭,自然不好还叫他洗碗,陆卓年再四体不勤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家里又没有请帮佣,陆卓年只好撸起袖子自己上。
祁聿接了一壶水通上电,然后就站在水壶旁边,像是在等水烧开,其实是不放心,一直看着洗碗池子那边。
陆卓年高高大大的个子,站在洗碗池子前面竟然显得有几分局促。他上次洗碗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弄坏了他哥的模型,被他哥关在厨房里把所有餐具都洗了一遍,其实都是橱柜拿出来的干净餐具。就这还洗得磕磕巴巴,摔烂的比放回去的多。
换句话说,养尊处优的陆家少爷根本不知道怎么洗碗。
他侧脸一瞧,祁聿静静地站在那儿冷眼看他,立刻就说:“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回去躺着。”非常具有霸道总裁的气势。
可惜祁聿跟任何一款傻白甜都相去甚远,他自然而然地说:“我烧水。”
“等会儿烧好了我给你拿上去。”
“谢谢,已经麻烦你帮忙洗碗了。”祁聿十分礼貌,问他:“你知道手套在哪吗?”说完不等陆卓年回答,已经绕过吧台走进厨房里去给他拿胶皮手套。
陆卓年朝祁聿伸出两截光裸结实的手臂,祁聿顿了一下,没理,丢给他自己戴。等他准备出去的时候,陆卓年在他后头叫:“诶,还有围裙。”其实统共才两碗面,能有多少餐具给他洗,用得着这么全副武装的。
祁聿面无表情,真把围裙给他拿出来,结果陆卓年晃着自己戴着手套的两只手,理直气壮地说:“你帮我穿啊。”
这就明显有点故意了。
陆卓年说完就盯着祁聿的脸看,勾着一抹浅笑,好似无心。
祁聿有点后悔了,哪怕他把两只碗全摔了呢,这么大个人,就算真不会洗碗还能搞出什么事情来。
这会儿他只能把折得四四方方的围裙拆开来,抿着唇往陆卓年身上套。
陆卓年就着他的动作微微低头,在他耳朵边上轻轻说了一句:“早叫你上去了嘛。”
陆卓年惊异地发现,祁聿的耳朵一下子红了,没等他看清,祁聿已经退得远远的,低低地说了一句:“好了。”就从厨房出去了。
好什么好,后边的带子都没系上。
陆卓年愣在那里,正好手机响了,他把手插进水池子里,又开始叫祁聿:“手机!快来帮我拿一下,我手是湿的!”
祁聿只好又进来,硬邦邦地问:“手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