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与耳机线(24)
人潮在车前分出一条路,一路上,行人都抬头看着这条浩浩荡荡的车队,谢容川一开始还颇有兴味地盯着外面,没一会就困了,今天下午来学校早,他都没来得及睡个午觉。
斐帆正好奇谢容川怎么突然不动了,就感觉肩上一沉。
估计是靠着车窗被震得难受了,下意识就换了个边靠住。
斐帆半边身子都僵了,像是空调的冷风在南极洲兜了一圈,才姗姗来迟停在他肩膀上。谢容川的呼吸舒缓地吐在他的脖颈处,像是看不见的小刷子蘸着颜料,把他锁骨到脸都刷得通红。
他知道他应该推开他,却忍不住看了一圈车里——没有人注意这里,没有人发现这个角落的故事。
那就再待会。
斐帆一动不敢动,那只蝴蝶停在他的指尖,他紧张到忘记呼吸。
然后车绕了好几个圈,已经可以看到一中的大门了,斐帆才摇了摇谢容川的肩膀:“起床了清醒点。”
谢容川睁眼,茫然地盯着斐帆看了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我睡了多久?”
斐帆不经意道:“刚刚才靠过来的,我没注意。”
一中比他们学校大不少,地位却很不同,重点高中享受最多的经费最好的建设,谢容川一看到一中的考场就直皱眉,光线和大小都实在不尽人意,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里读完三年的。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谢容川看着墙皮尽数脱落的教室,猛地想起这句话。
他草草看了考场,就探险似的沿着林荫道往里走,斐帆在后头喊了好几声,谢容川都没听到,最后只好亲自上来把他抓回去,车上的人都在等他们。
回校的时候,在本校考的人已经在自习,教室里没有老师,却也是难得的安静,班长坐在讲台上看单词本,看到他们回来,对他们招招手:“等你们好半天了。”
谢容川和班长关系不错,好歹一起打了三年的篮球,“等我们干嘛?”
息屏的多媒体蹭一下亮了,正是音乐播放器的界面。
班长说,大家还有什么话要说没?表白的抓住机会啊,一会放学了就各奔东西了,现在正是大好时机——
没人吭声,大家都盯着大屏幕。
谢容川看了眼,又是首最近流行的歌曲,致青春。
没人说话。却也难得的没有尴尬的意思,所有人静悄悄的,谢容川这个时候才有落到实处的感觉,这个夏天要到了,毕业也要到了。
窗外的绿叶很亮,影子投在玻璃上,画片样的晃荡,其实没有几个人能唱完整首,但那几句总是能跟着哼起来,于是那一段几乎所有人——所有人都开口了。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
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好想告诉你
告诉你我没有忘记
……
谢容川想说,突然这么煽情干什么啊,结果还没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喉咙一哑,眼眶已经红了。
外面的虫鸣说,结束了,我们的高中结束了啊。
那一天,广播站的点歌台作死的点歌,同学们少见地走得很慢,清书包的手脚像是变成了老年人,校园里到处是广播站的声音,即使过了点也没有停播,从一班一直点到二十五班的歌曲,还有个班点的是首《凉凉》,活生生让谢容川笑得直不起腰。
最后是文科班点的《送别》。
真实文艺青年。
谢容川清空了抽屉,抱着辅导书往校门走。
全校只剩下高三的了。
他听到无数个声音,轻轻地在唱那首歌。
晃悠着裙摆跑过去的,最内敛的女孩子是哭着的,平日里一起打球的兄弟沉默着,就连最不苟言笑的老师也停下了。
问君此去几时来 来时莫徘徊。
第63章 .婚礼
谢容川当时提着书包往外走,后头的阳光在地上飞溅,有的落上他的脚跟,有的缠住他的裤腿。再有的阳光攀上高枝,顺着树叶的纹路,落进他闪闪发亮的眼睛里。
后来也回去过几次,但也都是行色匆匆,等本科毕业后考研跑得更远,也就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了。
问君此去几时来,不会再来了。
谢容川在厕所里犹豫了一会,外面还是有一群高中的有点眼熟的,应云安大学的完全陌生的,女方家里的……都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人,吵吵嚷嚷,让他本来就烦躁的心在胸腔里鼓噪,恨不得指挥着身体出去大闹天宫。
我还刚刚护卫三藏取经呢,怎么转眼又成了泼猴了。
谢容川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推开洗手间的门。
噪音瞬间把他淹没,客套声问候声祝贺声蜂拥而至,他扫视一圈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容,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然而一只脚已经迈出来了,他也不好再收回去,正巧一个人和他擦肩而过,门一关,把他回去的念头彻底断了。
他生得高挑,眉目里自有股气度,带着点年轻人的傲气,看上去也配得上“一表人才”,眼下从人堆里走出来,几个漂亮的单身小姐一早就看见他这个伴郎,如今更是目光缠上去,捂着嘴笑作一团。
捧花已经落在了另一边的人群里,是个大老爷们接住的,接住了马上给了旁边一个女孩,估计是他女朋友,一群人起哄着也顺便祝他们两百年好合。
应云安没看谢容川这里,这么多年他们关系虽然没生疏,却也没进步多少,不过伴郎还是谢容川,这好歹也算给谢容川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一个交代。
应云安跑向他的照片,在得知订婚消息前一直放在他书桌上。
谢容川看着应云安穿着西装,笔挺漂亮,身旁的新娘他也见过。两人爱情长跑这么多年,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他知道应云安绝对会是个好丈夫,也将会是个好父亲。
他倒没什么嫉妒之类的情绪,反正本该如此,早来晚来也都是他要接受的,没可能的东西奢望起来像个傻子。
可是他的灵魂好像离开躯壳,高高漂浮在这一片花海之上。他看见他们的新婚戒指,定制款,水滴形切割的钻石,女子的手指纤长,很配这枚戒指。
他看见香槟的气泡涨起来,被叠起来的杯子喷泉样传递下去,应云安喝第一口的时候还皱了眉——他本来就不喜欢喝酒。
最后他看见了他自己,一个失败者,沉默着,却也称不上狼狈,至少外表看上去是这样。和其余欢呼的人群闹作一团,满身都是欢快的气息,好像就是送最好的朋友进婚姻殿堂的普通人,鼓掌的力气都恰到好处。
我在干什么。
谢容川有点茫然地问自己。
不然我能干什么,冲上去精神病一样握住他的手说你跟我走好不好?
于是他站起来鞠躬示意——因为应云安正在感谢他,他说:“容川是我高中认识的——他对我的意义真的很重要,这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即使快十年过去,我们还是有联系,他是我一辈子的兄弟……说起来,我和小夏在一起,他也是第一个知道的。”
我应该开心。
谢容川听到自己说,然后站起来对着应云安挥了挥手,甚至还说了些自己都听不清的俏皮话,几个女孩子看他的眼神都亮了,他想自己当时肯定是风度翩翩。
可是我不开心。
谢容川帮着应云安挡酒,其实挡酒不挡酒区别不大,来两个人就上两杯,人更多杯子更多,谢容川今天又是刻意放纵了点,没一会就喝得脸发红,没吃多少晚饭的胃用疼痛抗议,他和应云安打了个招呼,扶着墙出去透气。
花园很空,谢容川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头疼胃也疼,虚汗出了一身,一张湿巾突然贴上他的脸,他一睁眼,斐帆正拿着车钥匙看着他,神情被树影遮了上半部分,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
他像是在叹息:“跟我走吧,好不好?”
第64章
谢容川混混沌沌,站起身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脚踩上棉花,差点栽进斐帆怀里,头重脚轻半天才晃过神。
他迟缓的看了眼腕表,真的是半小时。
“你掐点来的吗?”谢容川撑着斐帆肩膀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斐帆虚扶着他:“你喝多了。”
“有点吧,”谢容川用力闭了闭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点,“我还得回去,现在太早了。”
斐帆声音很低:“跟我走吧,你待着也不舒服。”
谢容川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这块争来的风水宝地是个大庄园,布置得富丽堂皇,城堡样的宅子灯火通明,天空的星星都被比了下去,只有再往远处看才能看到碎钻样的光。
“不舒服就不舒服呗……”谢容川说,“不舒服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
“明天……不,今晚,我就要去找艳遇,”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要不是扶住树差点躺到地上,“我过会再回去,你放心,我不会抢婚的。”
“火灭了没?”
斐帆突然问。
谢容川歪着头看他:“什么火?”
“前几年,看流星雨那次,你说的,”斐帆慢慢道,“你说你看着应云安就像在守着火堆,看着它一点点灭下去,什么都不能做,却也不想离开。”
谢容川没喝断片,思维却已经慢了不少,听他说话想半天才能会过意,他无言注视了斐帆好一会,幽幽道:“怪不得说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呢,你不会写了一本《谢容川如是说》吧,连这都记得。”
斐帆只是轻轻的笑。
谢容川都不记得了,他也会记得的。
当时大二结束的暑假,说是有一场狮子座流星雨,谢容川约着应云安和斐帆一起去看,即使应云安和斐帆关系不咸不淡,和谢容川还是一直在联系的,奔着联络感情的想法,再加上谢容川一心一意想促成这事又怕自己一个人尴尬,就拖着斐帆去了。
后来还凑了几个男男女女,声势浩大的进了山,还有人说带了天文望远镜。那天天气很好,谢容川去集合地点很早,应云安比他还要早,正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和她小声聊天,看到他过来,笑得格外灿烂:“这是我女朋友,何夏。”
女孩子目光澄澈,坦坦荡荡看过来。
谢容川却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他甚至觉得应云安是故意的,看穿他的心思,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戳破他,虽然后来证明他想多了,应云安是真的很爱何夏,追她的时候什么傻事都做尽了。但是彼时的谢容川学业上春风得意,人际上顺风顺水,却在应云安这里栽了个大跟头,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恍惚想,我要不回去吧。
斐帆从后面走过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少见的先开口引了个话题:“这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