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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36)

作者:猫大夫 时间:2019-02-18 11:51 标签:校园

刚才发言的过程中,站在许芸婉身边的许仲言看起来很正常。他和许芸婉一样,始终用欣慰又骄傲的目光远望着许蕴喆。许蕴喆平时对外公虽然有很多警惕和担忧,但那都是因为外公的精神状态不佳,平时外公正常的时候,待他很好,这许蕴喆知道。
代表学生家长发言的,恰好是文科班学生代表的家长。在那位父亲发言结束后,主持人通过串词将活动推向下一项进程,学生们将一同朗诵经典《礼运大同篇》并在之后进行开笔礼。
当是时,朗朗的诵读声在孔子像前响起,全体学生意气风发的朗读响彻内外,经典的节奏和音律让朗诵显得铿锵有力、振奋人心。
不少学生家长在听见孩子们的朗诵后,激动得热泪盈眶。
再到开笔礼时,很多家长纷纷拿起手机和相机,给大成殿前的孩子们拍照。
这样充满仪式感的活动,从安排和策划上,也有走形式的成分。
比如学生们的开笔礼,虽说是分别用毛笔写下“明德笃行”四字中的一个,可为了后期拍照效果好,便于媒体刊登宣传、校史留念存档,学生们写字用的纸张全是相应字的描红贴,大家只要提笔顺着描红写字就可以了。
许蕴喆站在队列的首位,开笔礼尚未开始,已有记者站在他的身旁,等着给他拍照。他尴尬得脸颊发痒,但没有去挠。
写字时,许蕴喆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许蕴喆会写书法,而且写得还不错。书法是他为数不多的一项特长,拥有这项特长,全赖于他有一个爱好书法的外公。
他写的是“笃”字,一撇一短横,他想起小时候外公手把手教他写字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开青川。
他没有爸爸,彼时年幼,外公的年纪不是现在这般大。在许蕴喆的印象当中,外公几度给他一种“严父”的形象。
许蕴喆现在想来,自己之所以没有固执地找亲生父亲,或许与外公大有关系。他的个性不像一些由单亲妈妈抚养的男孩那样懦弱,也是因为外公。由于外公的存在,许蕴喆的童年里没有缺失过男性家长的角色。
“各位老师、家长好!”突然,一个严肃又硬气的声音从广场的喇叭里传出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见许仲言的声音,许蕴喆执笔的手剧烈地颤抖,回头看见许仲言不知何时到了演讲台上!
许蕴喆慌了神,看见周围的人全在窃窃私语,议论为什么会突然有一位老先生出现在台上。他急忙在人群当中张望,寻找许芸婉的身影。
可一时之间,许蕴喆没有找到妈妈,他连忙立即丢下笔,朝演讲台跑去。
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他们挤在演讲台前,却没有人上台阻止。
许仲言抓着话筒,情绪高亢地说:“我叫许仲言,是许芸婉的父亲。婉婉从小是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多亏了大家的照顾。蕴喆也是我的孩子……”
他的话说到一半,安保人员和两位男教师冲上台去,试图把他请离演讲台。
许仲言寸步不让,喊道:“让我说完!”
许蕴喆拨开人群,跳上演讲台,强硬地把外公拉走。
“让我说完!我是许芸婉的爸爸,让我把话说完!”许仲言挣扎着,分明没有认出许蕴喆,对他的阻拦十分不满。
没多久,许芸婉和傅红鹰也上了演讲台,和许蕴喆一起把老人家往台下拉。
校方看见他们出面,马上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蕴喆把外公交给妈妈和阿姨,连声向领导和老师道歉。
他羞愧极了、尴尬极了,看见台下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他,空气中夹杂着对他的议论,像一个气球,不断地膨胀、膨胀,最后砰地一声炸裂。许蕴喆抬头,只看见明晃晃的阳光。
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听着流荡在空气中的闲言碎语,许蕴喆感到胸腔里的空气不断地被积压,他难以呼吸,几乎要昏过去。
许仲言不依不饶,纵然被拉走了,依旧大喊大叫。
他的叫声穿透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怪诞又强烈。
“蕴喆从小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多亏了大家的照顾!”他大声地喊着,“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许蕴喆跳下演讲台,拨开围观的人,追妈妈和外公。
穿过人群,他听清了大家的议论和疑问。
“那个人是谁呀?”
“是许蕴喆的爸爸吗?”
这个小小的、藏在角落里的猜测钻进了许蕴喆的耳朵里,他的心头像是被狠狠地、无端端地刮了一刀,脚下趔趄,险些跌倒。
他朝前奔跑,想甩开别人的猜疑,但流言跟着他,随着猎奇的人潮跟着他。
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人变少了,只剩下许蕴喆他们一家人。
看见外公和许芸婉产生肢体冲撞,许蕴喆连忙上前,帮助妈妈把外公塞进一个敞开的车门里。
许蕴喆和妈妈分别坐在外公的两旁,他关上门,把门反锁。
“这是去哪里?!”许仲言瞪直了眼睛,问坐进驾驶座的傅红鹰。
傅红鹰回头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去婉婉那里。”
许蕴喆听得心乱如麻,只看见许仲言忽然间平静了。
“婉婉,她是个好孩子。她和她的妈妈一样,很漂亮。”许仲言痴痴地笑了笑,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喊道,“但她总想走!她总想离开我!”
许蕴喆出了一身的冷汗,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妈妈,只见她的面色惨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突然,许仲言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脸,恨道:“许芸婉,你说说看,我养你容不容易?你为什么总想走?!”
“我不走!”许芸婉大声地叫,从傅红鹰的手里接过一瓶水,两只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呼着粗气问,“你说了这么多,渴不渴?先喝水。”
许仲言推开她的手,水洒了许芸婉一身。“我不喝!你只想走!你想带着孩子走!”
“我不走!你要我说多少遍?”许芸婉把水瓶按在他的胸口,颤声道,“喝水。你喝不喝?不喝我马上走!”
许仲言呆住,怔怔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许蕴喆亲眼看见自己的外公变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因为害怕被抛弃,双手怯怯地捧着水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瓶水。
许蕴喆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再看向目光灼灼的妈妈,心头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许芸婉留意到儿子的目光,仓促地把目光别开,默不吭声地夺回许仲言手中的水瓶。
许仲言喝过水以后,变得更加平静了。
傅红鹰把车开出停车场外,一路往淮左市区的方向开。
不久,许仲言睡着了。
车内沉溺着一种死寂般的宁静,没有人说话,许蕴喆怔怔地看着前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第五章-5
傅红鹰最初回答许仲言的“找婉婉”,当然不是真话。但是在这之后,许蕴喆一直不敢问他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他看得出来,傅红鹰对许仲言的状况很了解,他不禁偷瞄那瓶放在许芸婉脚边的水。
那应该不是一般的清水,而这位突然出现的傅阿姨又是什么人?
一切等到他们把许仲言送至淮左市精神病医院以后,似乎有了答案。
傅红鹰始终沉着应对。她代替许芸婉给许仲言办理了各项手续,马不停蹄,许蕴喆和许芸婉不必做任何事,全凭傅红鹰代劳。
末了,许仲言被安排在住院部住下,他已然睡着。按傅红鹰的话来说,他在服药以后休息了。
“等他醒了以后,再做诊断。等有了结果,送到我那儿去吧。”他们从单人病房出来后,傅红鹰对许芸婉说。
许芸婉点头,轻微地叹了一声,唏嘘道:“辛苦你了。”
“没有的事。”傅红鹰摇摇头,表示别放在心上。她看向许蕴喆,温柔地说道:“蕴喆,外公生病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
许蕴喆还处在突然间的变故中,闻言愣了愣,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好。
对于许仲言,傅红鹰似乎还有事情需要和医生商量,她与许芸婉话别后,先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蕴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产生了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他觉得傅红鹰的出现就是为了应对这件事。因为她的所有安排和行动都太从容了,好像早知道会发生那种闹剧,又好像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比如那瓶让许仲言睡着的水,许蕴喆几乎肯定那是提前准备好的。
听刚才傅红鹰的说法,“送到她那儿去”,是哪里呢?医生看起来挺信任傅红鹰,她会不会也是一名医生,所谓把许仲言送往她那里,是指转院?
正在许蕴喆被眼前的状况弄糊涂,费尽心思试图理出一些思路时,许芸婉突然叹气,说:“我们先回去吧。”
许蕴喆讶然,更加怀疑这一切说不定全是她和傅红鹰的安排。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怕了。
想起许芸婉之前数次提到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许蕴喆的心底忍不住发毛。他小心地问:“不留下来,等他醒吗?”
许芸婉蹙眉,说:“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医生会照顾好的。”
“还没有确诊,就能住院吗?”许蕴喆怀疑道。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不理解,问:“他早就疯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许蕴喆被问得心头一颤,面对态度急迫的许芸婉,他忍着诸多困惑和不安,低下了头。她很肯定地说许仲言疯了,可是之前,许蕴喆无数次向她建议把外公送医院,她的回答都是外公没有病,不用就医。
许芸婉问完后,脸上随即浮现懊悔的神色。半晌,她轻声道:“对不起,妈妈太累了。我们回家,好吗?”
看着许芸婉请求的眼神,许蕴喆的心又慌又疼。他点了点头,答应跟妈妈回家。但是,这究竟是不是许芸婉的安排呢?如果是,许蕴喆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妈妈变得好陌生。
这个十几年来和他关心最亲密的人,他现在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她想着什么。
还有外公,真的疯了吗?外公一而再、再而三提到的“静安人”到底是谁?会是许芸婉昔日的恋人吗?有没有可能,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回到家以后,许蕴喆再一次面对已经没了桃树的院子。
家中没有了许仲言,突然之间,气氛变得轻松了很多。而这份轻松里又夹杂着诡异的空灵感,空荡荡的感觉反而让许蕴喆的心难以平静。
他想到一种可能。
许仲言一直强调着,许芸婉想离开,说她跟着静安人学坏了,说她想去静安。那棵桃树是十八年前种下的,在《不及夜深》剧组离开以后。许蕴喆想,会不会,在当年剧组来他们家取景时,妈妈认识了爸爸,并且和他成为了恋人。
妈妈当时想跟着爸爸私奔,被外公阻止了。所以妈妈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十几年来对外公的态度始终冷漠,而外公则反复地强调他们母子不能离开家,又在最近,情况愈演愈烈,开始妄想妈妈要去静安?
确实有这种可能,许砚深和宋苇杭都是静安人,剧组里应该也有不少人来自静安。许蕴喆想起最近妈妈正绣的杏花,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极有可能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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