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11)
作者:猫大夫
时间:2019-02-18 11:51
标签:校园
许蕴喆坐在房间里,面对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坐立不安,最终还是离开了房间。
他来到位于正房后排的厨房,挑开门帘,看见许芸婉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小餐桌上放着一篮子荷兰豆,许蕴喆走进厨房,帮忙择菜。
许芸婉回头见到他,欣慰地微微一笑,说:“你去看书吧,妈妈把饭菜做好了叫你。”
许蕴喆应了一声嗯,可没有离开。他择了两片豆子,小心地问:“妈,要不要把外公送医院?”问完,他看向许芸婉。
只见许芸婉掌勺的动作顿了顿。她将炒好的碧螺虾仁盛进碗里,说:“没病为什么要送医院?而且——”在许蕴喆开口前,她抢白道,“怎么送呢?”
许蕴喆被问住,无法回答。那样的外公,不可能乖乖地去医院,如果他不去医院看病,又哪儿来的医生诊断他有病?
在儿子沉默良久后,许芸婉轻声道:“你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到时候,到省外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许蕴喆听得心脏倏尔收紧,也紧紧地蹙起眉头。
“去复习吧,饭好了叫你。”许芸婉温柔地敦促。
他看着妈妈略带苦涩的微笑,轻轻点头,放下手中的豆子。
许蕴喆知道,妈妈生下他时只有十八岁,为了抚养他,妈妈没有上大学。从那时开始,许芸婉就成了客栈的老板娘,和许仲言一起打理这间客栈。
从许蕴喆懂事开始,他们家一直只有三个人。小的时候,许蕴喆曾问过妈妈,自己的爸爸在哪里,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他却没有。许芸婉告诉他,他有爸爸,但对于其他问题,她却答不上来。
许蕴喆很想知道答案,可他不管怎么问,妈妈都不说。她常常哭,只要许蕴喆问起有关爸爸的事,她就会哭。
外公看妈妈哭了,会责怪、打骂许蕴喆。为了少挨骂、少挨打,许蕴喆渐渐地不问了。慢慢地,他接受了自己没有爸爸的事实,可他有爸爸,这是许芸婉唯一能给他的答案。
等再懂事一些,许蕴喆了解到父母之间有婚姻作为束缚,便开始奇怪,为什么许芸婉一直没有找别的男人。难道爸爸只是走了,他们没有离婚?但走了这么多年,只要认定他不会再回来,许芸婉完全可以离婚了。
也有一种说法——这是邻居们闲言碎语间流传的说法,说许芸婉根本没有结过婚,许蕴喆是一个私生子。
对于这种说法,小时候的许蕴喆自然听不进去,在心里恼恨这些背地里嚼舌根的邻居。但后来,这成了许蕴喆最相信的说法,毕竟,许芸婉生他时只有十八岁,她当时不可能结婚。
相信自己是一个私生子后,许蕴喆再也不追究自己的爸爸是谁了。许芸婉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许蕴喆只需要妈妈就够了。
所以,当许芸婉说要他考上好的大学,离开家,再也不要回来,许蕴喆的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沉重和难过,他以为自己如果要走,根本不会有一丝不舍得。
听妈妈的话,许蕴喆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过了大概半小时,他听见许芸婉喊自己吃饭,连忙应了一声,丢下笔往堂前去了。
看见已经坐在餐桌旁的许仲言,许蕴喆微微愣了愣。他强作镇定地走到餐桌旁,双手接过许芸婉递过来的米饭。
“坐,吃饭吧。”许仲言招呼道。
他看看平静的许芸婉,坐了下来。
“最后一个学期了,学校里,学习忙吧?”吃着饭,许仲言关心道。
许蕴喆点头,低声道:“还行。”
“多吃菜。你看看你,说话没一点儿中气。”许仲言说着,用汤勺给他舀一勺鱼羹,“高考快到了,要多补充点儿营养。”
许蕴喆连忙将碗端起,接过外公舀给自己的鱼羹。他忍不住看向许芸婉,见她对自己淡淡一笑,如同平常。
许蕴喆已经忘记自己在什么时候发现外公有时候不太正常了,印象中的外公,一直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也许因为这样的固执随着年纪渐大而更加明显,许蕴喆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
外公的偏执往往只表现在许芸婉的面前,他面对许蕴喆时,始终是一个慈爱中略带严肃的长辈。外公像晚饭前那样如同魔怔的样子,许蕴喆从来没有当面见过。
许蕴喆偶有一两次看他对许芸婉粗声粗气地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总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可当他面对许蕴喆,又无比的正常,让许蕴喆很不明白。
他像是疯了,又像是没疯。许蕴喆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如果他没有疯,那么他说的话应该相信吗?他说“那个畜生”回来了,到底是谁呢?
停业一天的客栈在周日重新营业了,网上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上午甫一开门,客栈便迎来了七位客人,转眼间把东西厢房全住满了。
许蕴喆帮忙把客人们的行李搬进他们各自的房间,看外公和妈妈忙里忙外,就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客人预订了当天中午的午饭,由外公掌勺,许蕴喆按照外公交给自己的菜单,买回满满一车的新鲜食材。
担心外公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不过来,许蕴喆中午没有回学校。午饭过后,许蕴喆才在床上躺下,又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英文,他起身朝外看,见许芸婉把一个外国背包客迎进家里,彼此交谈如鸡同鸭讲,便起床穿上鞋,出门帮忙。
许芸婉看见儿子出来,如释重负。
“欢迎光临。”许蕴喆上前,向这位外国客人打招呼,把她迎进堂前,“请问在网上预订了吗?”
对方摇头,问客栈里最便宜的房间是哪种,一个床位多少钱。
许蕴喆意外地看她,说:“我们这里有大床房和标准间,标准间是两张床,但不能分开销售。”
“没有单张床位吗?”她惊奇地问。
看她惊讶的样子,许蕴喆猜想她是搞错了,说:“这里没有。请问,您是要住那种单张床位出售的床位房吗?青年旅社?”
她连连点头。
许蕴喆恍然大悟,向许芸婉解释了这件事,又对客人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是青年旅社,没有您需要的床位房。”他从打印机里取出一张打印纸,在上面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标明镇上两家青年旅社的位置,“您可以根据这张地图,找到我们镇上的青旅。镇上有两家。”
她接过地图,感激地笑了笑,用蹩脚的中文说:“谢谢。”
“不客气。”许蕴喆微笑,用中文回答,又用英语说,“我送您出去吧。”
他把远道而来的客人送至客栈门口,指向前方的路口,又指了指自己画的地图,再次给她指了一次方向。在对方的道谢声中,许蕴喆挥手作别。
“原来是弄错了。”待儿子回来,许芸婉松了一口气,释然道,“其实不大愿意她住进来,因为你不在家,我们沟通也不方便。万一有什么需求,怕帮不上忙。”
许蕴喆笑了笑,看她的额上有汗,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问:“还不午休吗?”
“要去了。”许芸婉叫住要进屋的儿子,“下午应该没什么事了,你要是嫌家里吵,先去学校吧。”
许蕴喆想了想,说:“再看看吧,万一还有人来呢?住进来的,有预订晚餐吗?”
她点头,道:“晚上要做五六个菜吧。”
“那我下午起床以后去买菜吧。”许蕴喆说着往屋里走。
“哎,不用了,妈妈去买就好了。你回学校吧,抓紧时间复习。”许芸婉建议道。
许蕴喆抬头又看了一眼太阳,说:“没关系,能耽误多少时间?你在家待着。去睡吧,别忙了。”
午后,许蕴喆开着电动车到景区外的菜市场购买客人们晚饭用的食材。
回家后没多长时间,外公接到电话,说有一位客人到了景区入口处,希望客栈能出去接一下。
许蕴喆把才接上电源充电的电动车断电,外出把客人接回客栈里。
临近傍晚,许蕴喆得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厨房里忙着准备客人们的晚饭,老板家反而还没饭吃,许蕴喆洗过澡,在厨房里舀了一碗剩饭加热,拌了拌饭酱简单吃了,赶去上学。
许蕴喆整天里里外外跑了三四次,中午也没能休息多长时间,把车骑在黄昏当中,竟有些犯困了。
才从景区的主入口离开,许蕴喆在十字路口遇见红灯,停车打了个呵欠。忽然,有一辆白色电动车停在他的身旁,许蕴喆不经意间转头一看,见是许靖枢,不由得愣了一下。
许靖枢看见他,笑道:“咦?你也住景区里吗?”
闻言,许蕴喆喉咙发紧。之前为了不和许靖枢同路,他特地在前面的十字路口转了方向,想不到现在却在主入口外遇见了。看许靖枢的样子,许蕴喆不知道自己被撞破没有,尴尬地嗯了一声。
许靖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主入口,说:“昨天看你没走这条路,以为你住在外面。你吃晚饭了吗?我带了饭团,我爸做的。”
“不用了,谢谢。”看他把挂在车上的便当袋子递过来,许蕴喆立即说。
“哦……”许靖枢递东西递至一半,遭到拒绝,只好重新把便当袋子挂回车上。
许蕴喆看见直行灯转为绿灯,不等许靖枢挂好他的便当袋,先一步把车开走了。
傍晚的车流量本来就大,许蕴喆开着车穿梭在车流的缝隙间,往后视镜里看,见到许靖枢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很快,因为距离太远,许蕴喆再也看不见他了。不知怎么的,许蕴喆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一些,反而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那儿不太对劲。
因为犹豫,许蕴喆的车速渐渐地慢下来。可是他不能开得太慢,否则晚自习就要迟到了。
直至许蕴喆抵达学校,他始终没有见到许靖枢的身影。周日傍晚,路上的车的确很多,不过会开得这么慢吗?许蕴喆不禁疑惑。
他心事重重地来到教室,才坐下没多久,上课铃声响起来了。
许靖枢才搬到青川来不久,路上的车这么多,他该不会绕来绕去,迷路了吧?许蕴喆翻开面前的书本,又看见里面躺着一封匿名信件。看着信封上再熟悉不过的字,许蕴喆把信随手放进抽屉里。
总不可能在路上出什么事吧?许蕴喆不太放心,回头看了好几回,但许靖枢的座位一直空着。
刚才要是等一等就好了。许蕴喆仔细地回想,忽然发现,这天傍晚路上的车特别多。
他翻了两页书,从文具盒里拿出笔,写了三道单选题,又把笔放回文具盒。他看了看盒子里的铅笔,好像是该削了,于是找出小刀,走到教室后排角落的卫生区,就着垃圾桶削铅笔。
削出铅笔的石墨,许蕴喆瞄了一眼许靖枢的空座位。他的座位整整齐齐,桌面上的书很少。
看见摆在桌面上的眼镜盒,许蕴喆心中讶然,这才知道原来许靖枢近视。可他平时不戴眼镜,近视的度数应该不高。许蕴喆低头,把铅笔一点点地削尖,完全想象不出许靖枢戴眼镜的样子,也不知道那是一副怎样的眼镜。
突然,许蕴喆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许靖枢匆忙地跑进教室,一不留神,小刀险些切在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