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主的巴别塔(18)
他今晚将面对父母的说辞讲给堂哥听,示意自己听闻那些流言蜚语,害怕是别有用心之人散布出的消息,便想多了解些前情,以免东窗事发时一点准备都没有。
结果这位看多了宫斗剧和家庭伦理剧的堂哥听罢,坚持认为是传说中的弟弟现身使坏,为了争夺家产不惜散播谣言诋毁家族声誉,随即他开展了一系列阴谋论,听得池赭云里雾里。
言毕,堂哥一本正经提醒池赭开车多注意,毕竟小说里的反派都爱在车上动手脚。
池赭头脑抽疼地听他阐述对汽车动手脚的方法,特想反问他怎么知晓得这般清楚,莫不是研究过如何搞破坏吧?
好不容易灌醉堂哥,池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话题转回来,失望的是,堂哥始终颠三倒四说着之前那些讯息。
池赭认真听了半晌,但后来也走神了,不声不响喝起闷酒,那时他恰好听见特别提示音,手指下意识探进衣兜又有些心虚,便暗想回家再看。
池赭本认为今天会无功而返,堂哥面色潮红,终于在雨声最大时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堂哥说:“不用太担心。如果真有可疑人出现,你就拽他一根头发,做个亲子鉴定。”
池赭瞬间醍醐灌顶。
他感激地替堂哥斟酒,主动敬过一杯,微辣的白酒滑过喉咙,他心道自己纠结那么长时间,唯独忽略了最简单的方法。
当真是关心则乱,碰见许停烛的事,池赭整个人都傻了。
交通堵塞,汽车鸣笛声阵阵,池赭踩着积水,挣扎着是否该扯许停烛一根头发,一辆出租车开着远光冲了过来。
池赭赶紧伸手拦住。
汽车“唰”地停在前方,溅起一片泥泞,池赭下意识躲避开来,被酒精麻痹大脑的堂哥却反应慢半拍,溅了一裤腿泥。
堂哥眼睛发直,沉默望向裤子,再扭过头凝视池赭,池赭没来得及拉走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衣兜,空的。
今天的精致池总心事重重,出门忘记带纸巾。
出租车司机开窗,不耐烦地问了句“走不走”,池赭躬身准备将堂哥扶进去,却不知堂哥中了什么邪,再次显露话痨本性。
他像堵倔强的墙岿然不动,池赭今天身心疲惫,又急着回家与许停烛开视频温存,一时之间竟没拽动醉酒的堂哥。
堂哥目光炯炯,忽地抬手猛拍了几下池赭肩膀,拍得那叫一个啪啪作响,池赭龇牙咧嘴地受住了,抑制住将对方手反捆扔后座的冲动。
喝多的人控制不住音量,堂哥原地炸雷道:“堂弟啊!虽说小时候,你那姓许的弟弟照顾过你,可你别太善良了,有些旧情没必要念。”
“你在床上躺尸,此前又和他没有交情,他为何愿意床前床后陪着,比你家人还上心?”堂哥摇头晃脑,慢条斯理扯着嗓子说,“还不是为了在你父母面前挣表现,惺惺作态,啧。消失这么多年又出现,绝对不安好心。”
池赭闻言脸色变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磨住后槽牙,深呼吸几回决定不与醉鬼计较。
他嘴上“嗯嗯啊啊”几句,将人推进副驾,这回他用的力比较大,堂哥很轻易就一屁股坐了进去。
池赭其实也困惑不解,自己当年病恹恹的,凭什么能得到许停烛的信任和照顾?
不过堂哥的阴谋论他不会信,听着也极其不舒坦。
他的小烛是个乖小孩,童年被困于福利院的一方天地都能长成这幅惹人疼的性子,若能受到良好教育,他肯定会长成彬彬有礼的小绅士。
他应当是自信而热情的,虽说在池赭身边待久了,许停烛偶尔也能显出这些特质,可外许停烛骨子里却是怯懦的。
这些怯懦来源于成长坏境的自卑,池赭想替他完全磨平,恐怕很难。
池赭没资格去质疑许停烛的好,一丝一毫也不行。
无论真相是什么,自己家终究是亏欠过他。
池赭虽说不记得往事,可对于许停烛来说,遗忘本就是一种伤害。
他怎么能轻易把许停烛对他的好给忘了呢?
池赭想到这里,大脑即将炸裂了,他咀嚼胸腔的酸涩,向司机报了地址,汽车瞬间向前飞驰而去。
雨声渐大,噼里啪啦拍向车窗,饶是如此,空气依旧沉闷得逼池赭摇下车窗,任凭雨丝刮向他紧缩眉头。
经过那棵诡异的梧桐树时,他眼尖地瞧见一把孤零零倒立在地上的雨伞,被风带着跑了两步。
伞的配色有些眼熟,池赭试图再看清些,车子却驶远了。
等出租车汇入车潮,愈行愈远连小黑点都消失不见,许停烛才牵着湿透的身躯从树后现出身形。
他面色苍白,向来殷红的唇瓣失了血色,浑身上下尽是冰凉。
第二十二章 池赭想起自己在哪见过那把伞了。
池赭寒着脸,搁在耳边的电话始终未动,他耳根被烫得有些疼,对面忙音急促得宛如他七上八下的心。
及至第三次冰冷的公式化女音响起,他闷声摁住锁屏键,将电话挂断。
他呆坐床边,等心绪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招架,他才打开社交软件,弹过几回语音又改为弹视频,期待的嗓音始终没能穿越过听筒。
屋外灯光已然熄灭,生活作息规律的父母早就熟睡,池赭万分不安地僵直脊背,脸色比没星星的城市夜空还要灰败。
无限心慌在左胸口疯狂撞击,晚餐饮下的酒此刻才显出后劲,池赭大脑很钝,始终无法替许停烛不接电话这事找个绝佳借口。
按理说,都是成年人了,忙得没听见电话也不算怪事,许停烛刚考完期末考,和同学出去玩了也说不定。
问题在于,许停烛从不会漏接池赭电话。
自打两人有了交集,池赭拨过去的通话基本没“嘟嘟”超过十秒,许停烛的回应向来迅速而雀跃,仿佛他无时无刻不在等池赭的联络。
许停烛没什么朋友,遇见池赭前,他几乎处于无社交状态,认识池赭后,他的世界也仅有一个池赭。
雨夜空气湿重,池赭有些憋闷便没关严窗户,如今喧嚣的风呼呼地自窗缝刮来,推动窗帘啪啪打向墙壁,响动散落在寂静夜晚,令池赭顿感瘆得慌。
他持捏智能机的右手极度用力,手背凸出道道青条,池赭躲进材质良好的珊瑚绒睡衣里,颓然坐于床铺,如同暴风雨夜中的一叶孤舟。
电话起初无人接听,后来直接转为占线忙音,他佝偻脊背,呼吸像被深水灌进口鼻般极不畅快,等窗帘再次“啪嗒”击打墙面,他抵御不住内心惶然,起身匆忙换起衣服。
池赭扣错了两次纽扣,额角急出汗液,勉勉强强端正衣冠后,他抓走车钥匙,两三步冲去拉开房门。
他担心吵醒父母,关门动作放极轻,月光落进客厅昏暗清凉,他略显厉色的弧线绷极紧,举手投足尽显焦灼。
池赭驱车疾速前行,好在恶劣天气下交警查得不是特严,他畅通无阻过了几个红绿灯十字路口。
他略捎酒意的大脑极度清醒,有时情况越紧急,人反倒越容易平静。
扔在副驾的手机传出阵阵忙音,池赭拨开转弯灯,思量起许停烛可能遭遇的突发状况。
天色暗天气糟糕,道路行车少了许多,雨刮器间或奏响,配合着池赭心绪忽高忽低,他仅用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便到达了许停烛学校。
期末考结束,门口三两学生打伞狂奔而过,池赭驶入隔壁小区。
由于房价低廉,物业不怎么管事,小区路灯坏了几盏,配合被风刮得飒飒作响的树叶显得格外萧条。
池赭掐断忙音,推开车门伞也不打,他套上外套帽子黑罗煞般疾步前行,瓢泼大雨没多时便将他肩膀至鞋整个淋湿透,积水飞溅染得裤腿挺沉,池赭拽动下肢走得有些狼狈。
他循着记忆找到窗户贴有“茶”字的单元楼,一楼传来的摔麻将声和粗鄙骂词,听得池赭眉头紧锁。
上楼时声控灯始终不亮,有个烂沙发堆在转角,池赭匆匆前行差点踢到它,好不容易摸黑上了五楼,他抬手敲门。
门内的咒骂渐近,陌生男音极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没多时,一位衣冠不整的男生打开门,揉着眼瞪池赭,池赭勉强控制住面部肌肉,沉声问道:“抱歉打扰了,请问许停烛在家吗?”
许是被池赭周身气质和氤氲出的寒气震撼了,男生面上不耐撤去些许,再开口时也礼貌了许多。
他说许停烛没在,下午考完试就搬走了。
语罢,他偏头望向简陋室内,继续说:“衣服和背包也拿干净了,应该回家了吧?”
池赭扣住门框,眼中晦涩不明的更为沉重,末了他道了声谢,转身萧瑟离去。
打湿衣物黏在背部,显露出他肩胛骨和虬结肌肉,池赭正面凭借长相俊美,还瞧不太出来狼狈感,背影就显得过于萧索了。
男生张口欲问他需不需要带把伞,可池赭走得太急,转角很快便只余飘走的衣摆,男生只得摇摇头,摸不着脑袋地关上房门。
等池赭赶回小区,时间已过十二点。
拦车杆抬起,前车窗未关,保安对他这幅凌乱模样表示诧异,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池赭勉强挤出笑意,道了声不必,便匆匆转方向盘倒进车位。
旋动门锁时,池赭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又撞见一场空,还好钥匙只转一圈便拧开了门,客厅敞亮光线顷刻间扑向池赭。
他倏然垮下肩膀,抬步进门蹭了蹭鞋底泥泞,他“嘭”地摔门换好鞋,将湿透外套脱下挂上衣架。
“许停烛。”池赭挽起袖子,出声是意识到嗓子哑了,他提声又唤一次,“许停烛!”
想象中的怯懦回应并未出现,卧室传来东西摔向地毯的闷响,池赭瞳孔骤亮,抬步冲了过去。
熟悉大床上躺着他寻了一夜的人,许停烛捂在被子中,整个人显得弱小又无助,打翻玻璃杯的胳膊还伸着。
地上铺有厚厚地毯,杯子摔下去也没大碍,或许是池赭进门声势太浩大,许停烛缩了缩脖子,右胳膊讪讪收回。
池赭杂乱心跳总算恢复正位。
他伫立门边凝视此景,等许停烛完全缩进被子、耸起不再动弹的一团,池赭才咬紧牙关缓步离近。
“许停烛。”他立于床边唤了声,他视线垂落向被子,僵直手臂暂未抬起。
许停烛只余短短发尾裸露外面,他呼吸很沉,不知是透过被子传出来不甚明晰,还是本就呼吸粗重。
池赭原本焦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如今见着许停烛,他耐心全回来了。
他等了一会儿,被里鸵鸟还是没动静,于是他伸出手,准备掀被子。
指尖触及到柔软棉被,池赭还未来得及感受许停烛僵直身体,余光便瞥见床头柜上的碍眼东西。
他转过脑袋,定神细瞧,神情骤然大变。
池赭寒脸拿起体温计,水银标识的温度清晰可见——38度3。
残留的体度烧得他差点将体温计摔了。
池赭不再同他僵持,不管不顾直接把被子掀开,许停烛完全不是池赭对手,红彤彤的脸庞很快便露了出来。
池赭面色不虞,沉默寡言,径直将许停烛翻了个面。
粗重灼热的呼吸流窜在空气中,许停烛面庞更显孱弱苍白,一双眼睛闭得死紧,似乎特别不安。
池赭手背强硬贴上对方额头,或许是心理作用,许停烛温度烫得他连皮带心接二连三疼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板阿莫西林,池赭涩然地替许停烛拉好被子,他假装没注意到许停烛的瑟缩,沉脸弯腰捡起玻璃杯,抬步出门。
他飞速去厨房洗好杯子,许停烛喝不惯温度高的水,于是他翻出包感冒冲剂,倒入三分之二开水,又将盛好的冷开水倒入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