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低真是对不起了啊(130)
“阿玲,”丈夫低声道,他一眼没有看高个男人,只对自己的妻子说:“有点过了。”顿了顿,又从牙关里挤出沙哑的一句:“毕竟是他帮我们还清的债务。”
“那是他欠我们的!!!”妻子声音凄厉,小男孩被吓哭了,搂住他妈妈的腿,“呜,妈……这是秦叔叔呀,你们怎么了?”
听到“秦叔叔”三个字时吴原一愣,这才发现高个男人的背影和穿着打扮十分熟悉,他头发凌乱,宛如狂草,小男孩吸了吸鼻子,忽然过去拉住男人的手:“秦叔叔,你为什么没有再来我家玩呀,我很想你,你和爸爸妈妈吵架了吗?你们快点和好好不好?好不好?”
男人头低得更低,在小男孩拉住他手的一刹那,他的脊背狠狠颤抖了一下,“啪”的一声,妻子冲过来劈开两人的手,一把将小孩抱起,吼道:“他不是你秦叔叔!我们不认识他!你不要再叫他秦叔叔!”
尖锐的嚎哭声响彻在里弄里,男孩小脸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他朝男人伸手,却被母亲越抱越远,狭窄的空间内,连风声都变得冷啸凄厉起来,街口只剩下丈夫和高个子男人两人,男人还是刚才那样,一言不发,背却变得更驼了。
丈夫还是没有看他,风卷起地上的灰屑,他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怨恨,又被更复杂的什么盖了下去,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随着妻子离开了里弄。
男人靠在砖墙上,桐山路热闹,所有人都被刚才妻子的声音吸引过来,神色各异地看着他。打火机的擦火声响起,男人低头,指间燃起一缕淡白的烟雾,他叼着烟做了个向后转,然后看见了站在路旁的徐漾和吴原。
“呵。”
这是他从刚才到现在说的第一个字,与其说字,不如更像是一道没什么脾气的气声,烟头飞出两点烟灰,他冲两人笑了笑:“巧了啊,在这里遇见。”
吴原不说话,徐漾往前走,极其自然地回了他一个笑,“的确巧,秦总监,好久不见啊。”
秦京懒洋洋地道:“徐总经理什么时候来的?”
徐漾:“昨天晚上。”
秦京点头,没下文了,似乎对面前的两人都不太感兴趣,单手往兜里一揣,“好好玩吧,上城蛮好的,你俩晚上到临江看看,夜景不错,能看见明珠塔。”
徐漾:“行。”
吴原看了他一眼,徐漾接到信号,笑了笑,“秦总监吃午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吧?好久没见了,叙叙旧。”
“不用了,”秦京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旧可叙的,“我就出来买包烟而已,准备回去了。”
“秦总监客气什么,反正也不远,”徐漾朝前面的排骨年糕摊努努下巴,“就那儿,两步路。”
秦京:“……”
小吃摊就在前边路边,上着两排门,门口几张小桌子,三两本地人坐在那儿边吃边聊,徐漾长腿沿着台阶一迈,先一步去排队,吴原则找好座位,帮三人占着,他坐在塑料椅子上,正对着秦京的背影。
秦京站在门口抽烟,这是第二根了,凌乱的头发被风吹得遮在脸上,他其实还很年轻,但脸上已经有了老相,不是皮肤,而是眼睛,说不出的沧桑浑浊。
秦京烟抽到第三根的时候,徐漾回来了,吴原过去帮他一块拿,秦京见了也碾了烟,搭了把手,三大盘排骨年糕,还买了点儿炸春卷之类的小吃,秦京笑了下:“你俩还蛮会选地方,这里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
他刚才一路走来音调平稳,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笑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他刚刚在里弄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徐漾挑挑眉,笑道:“是吗?看来我攻略没白做。”
一边说,一边把吴原的盘子拉过来,细心地帮他淋上辣酱油,排骨酥脆,年糕软糯,辣酱油把香味儿一下全提上来了,香气四溢,徐漾看着吴原咬了口,笑问:“好吃吗?”
“好吃。”
年糕在口中散发着糯米的清香,吴原唇角牵着,也帮他淋上酱油,秦京看着两人的互动,就像长辈看晚辈似的嘴角扯了下,低头继续吃。
徐漾看了他一眼,闲聊起来:“秦总监,听说你原来在中景集团上班?”
秦京闷头吃,回答简短:“对。”
徐漾:“中景最火的时候我在国外,临江区那几套板楼都是他们的?”
他明知故问,观察秦京的表情,秦京神色不变,“啊,五年前的房子了。”
徐漾锁眉,做出思索的样子:“听说那几年中景在上城的规模比万宏还大,后来集团内部发生股权纠纷,开始走下坡路,两年前最后那套项目居然成了烂尾楼,业主维权闹得很大。”
秦京的筷子在盘中一顿,眼皮耷着,笑道:“是吗,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声音很哑,像被年糕堵住了,亦或是被什么从胸肺间上涌的气流堵住了,飞快地吃完了盘里的排骨年糕,秦京一抹嘴,掏出几十块钱放桌上,扶着脑袋起身:“突然想起来了,家里猫还没喂呢,我先走了,你俩慢吃啊。”
虽然知道这时提起来不合适,但吴原还是怔了下:“秦总监家里养猫么?”
秦京笑道:“很不配吧。”
吴原嘴唇动了动:“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秦京嘴里已经多了根烟,“路上捡的,看着可怜,就拿回去养了。”
吴原看着他,从上周到现在,他一直觉得秦京此人捉摸不定,他懒散包容的态度成为了上城众人放纵的借口,可现在,他却感觉秦京懒散的背后还深藏着某种巨大而无奈的理由,让他无法再以批判的目光去看他。
秦京侧身,咬着烟吞云吐雾,“那我先走了。”
徐漾:“秦总监。”
秦京顿住脚,徐漾把筷子放下,两条长腿在桌下闲适地搭着,目光却十分锐利:“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纠结,拿过去的经历折磨现在的自己,可不是什么聪明人的行为。”
背光,看不清秦京的表情,停滞许久,他好像是笑了一下。
“我不是聪明人,”他耸耸肩,自我调侃道,“我是老年人,早就赶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转过身,很快有新的食客进来,将他的背影淹没,吴原收回目光,“学长,你刚和他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秦京一走,徐漾把椅子往他那边儿挪,两人距离亲密无间,他先将几样小吃推到吴原面前,往他盘子里夹,道:“刚才巷子那儿那对夫妻,你看见了吧。”
吴原嗯了一声,“学长知道他们?”
徐漾:“不知道,不过差不多能猜出来,中景集团两年前那期烂尾楼盘,跑路的时候套了业主上千万,当时几百个人在政府门口拉横幅维权,刚才那一家子应该就是那批人之一,从秦京手里买下的房子,那女的说两年前,时间也能对的上。”
吴原怔了怔,“可是她说,秦总监害了她的家人……”
当时那个妻子的状态已近疯狂,她说的话,能信几分还不知道,徐漾掌心撑着下巴,看着他的盘子,柔声道:“再吃点儿。”
吴原又吃了一小口,飞快抬头,等着他继续说,徐漾看着他睁圆的眼睛,失笑,抹抹他的唇角,“维权这事儿闹起来说不准,那一家人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那女的那么说,可能是迁怒,也可能是什么别的原因,不过,秦京如果真的害死了人,她丈夫和她孩子不会是那个态度。”
吴原垂眸陷入沉思。他还记得小男孩哭着拉住秦京手时的情景,小孩子是最单纯的,能那样毫不犹豫地拉住秦京,一定是早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家人,可见秦京当初和他们一家人关系有多么要好。
……
“你知道销售业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是和客户走得太近。”
……
走得太近了,以至于当有突然状况发生时,第一个被刺伤的,正是离得最近的彼此。
即便你曾拼尽全力力挽狂澜。
“喂?啊,妈。”
老旧的公寓楼内,秦京提着一袋猫粮上楼,开门,一只黑猫飞速窜过来,亲昵地蹭他的小腿。
“阿京啊,”中年女人沙哑的声音响在电话那边,“咱家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开得可好了。”
“是吗……”秦京笑笑。
“什么时候回家看看花,也……顺便看看爸妈——”
“嗯,等有时间就回去。”秦京挠挠猫咪的下巴,肩膀夹着电话倒出猫粮。
“你总说有时间有时间,大家都在一个城市,你连一个小时回趟家的时间都没有吗?”女人声音抬高,秦京不说话,她哽咽了下,声音又柔下来,“妈是真的很想你,你爸爸也是,那个房地产的总监你不是早就不想做了吗,那就别做了,回来给你爸爸的公司帮把手……”
秦京坐在地上,看着猫吃饭,“不能不做啊。”
听着他慢悠悠的口气,女人又急了:“之前那家人的债不是都帮他们还了吗?阿京啊,妈妈不是说你,你当初只是他们的销售而已,开发商欠他们的钱,要政府去追呀!凭什么要你来替他们还?没有这种事的呀!”
秦京把猫抱到身上,猫很乖地蜷在他怀里,他一下下顺着它的毛,这才缓缓地,听不出情绪地道:“因为我害死了人。”
“什么害死人!那是他们讹你才那么说的,当时那么多人维权——”
“妈。”秦京靠着墙仰头,“你知道袁家奶奶叫我什么吗?”
“……”
“她也管我叫阿京,还有袁家爷爷,对我也很好,良良还那么小的时候,我去他们家那天就会给我倒水,他们一家人平时经常做慈善,给山里的孩子们捐钱,有十块捐八块,全家人本来就不富裕,那个楼盘……”他嗓子忽然含混了起来,使劲压眉心。
“阿京……”
秦京深吸气,“那个楼盘,是经济型房,卖得比其他楼都便宜,我觉得适合他们,我想帮他们……”
“妈妈晓得。”
“可……”秦京抓了把头发,怀里的黑猫抬起脑袋,有什么凉凉的落在他脸上,喵呜一声跳开了,远远地看着肩膀颤抖的主人。
可事情赶得太巧了。
楼盘烂尾,那么多钱套进去,业主们在闹,他自费去请最好的律师,垫了诉讼费,官司还没打下来,就听到袁奶奶在维权现场晕倒的消息……
那套房子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没有钱来给袁奶奶治病。
对于那个家来说,仿佛一夜之间,就颠倒了模样。
秦京记得他拿着自己多年的存款和从父亲那里借来的支票敲开袁家的门时,迎来的却是袁先生妻子冰冷的眼神。
他那时才知道袁奶奶已经走了。
袁奶奶一走,袁爷爷没过多久也离开了。
如果没推荐给他们那套房子的话,一家人虽然挤在小小的屋檐下,但现在一定也会活得幸福美满。
如果没推荐给他们那套房子的话……
“可是债都已经还完了呀。”
女人妥协地叹气,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阿京,你太累了,回家歇歇吧,妈妈给你做你以前最爱吃的藕炖排骨,好不好?销售部的工作也不要再做了,妈妈之前没跟你说,其实我去你们那里看过一次,你们那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