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40)
他往后稍退,再道:“你很信我妈的话?”
“是啊。”说实在的,我还真的不是很信他妈的话……我其实真的很不在意他妈当年骂我。而且他妈妈也是大家闺秀,还真不怎么会骂人,骂人也是文质彬彬的讲道理。
反而是他妈经常被我气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就算他妈妈真的是泼妇,我也不怕。
只是我们俩之间的问题,从来也不单是这些。
十年已过,再多说已无意义,我直接承认了。
时间久了呢,自己好像真的就信了。
我会认为,如果他真的结婚了,也挺好的。
因为那个青梅竹马是事实存在的,他妈带我见过,学艺术的。她不仅漂亮,性格也好,说话很温柔。而且她懂很多,她不知道我和楚珩的关系,见楚珩的妈妈带我过去,以为我是什么远方的亲戚,和我聊了很久。
有那样一个人陪在楚珩身边,我当然嫉妒,当然痛苦。
但如果她能抚慰我带给楚珩的那些绝望,我会感谢她。
尽管我依然嫉妒也讨厌她。
“你以为,我结婚了?”
“不是吗,你妈说的。”
他冷笑:“你果然很信她。”
“……”
他不亲我了。
我有点可惜,但也不敢多说,更不能多说。
他伸手从前方拿来他的一只手机递给我,我按了按,抬头看他:“要密码。”
“自己猜。”
“……”我输入他的生日,不对。我再输入他爸妈的生日,当年爱屋及乌,我连他爸妈的生日都记得,也不对。
我再看他。
他也看我。
我只好略微尴尬地输入0820,我的生日,手机打开了。
我再看他,他还是冷冷地瞥着我。
我尴尬地笑:“挺巧啊。”并把手机递给他。
“自己点开通讯录看。”
“……我不太想看。”
“不看就绑。”
“……”我只好点开通讯录,开头就看到加了A的“老婆”。我再看他,“行了吗?”
“看。”
我眉头纠在一起,只好点开,名下是我的手机号码。
第41章 四十一
“惊喜吗。”他问,声音低,也毫无温度。
我未开口,只是低头看那个十年前的,我的,手机号码。每每手机屏幕暗下去,我便会再碰一下,让它亮回来。
碰触间,手指多按一下,按到“最近通话”的页面。那个页面上,只有一个名字,全部都是“A老婆”。我的手指往下滑,几乎每天都有,只是所有的这些通话最前头,都没有小电话的标志。
说明,这些电话,从来没有打通过。
怎么可能会打通呢,我早把原先的手机砸了扔了。
尽管从来没有打通过,这些通话,还是存在于每天。
甚至今天的,就在几个小时前。
楚珩道:“我给号码充了话费,尽管如此,每每打出去,永远都是‘关机’两个字。”
我的手指滑得更快,快到我连屏幕上的字都已看不清。
他再道:“总归比号码不存在好。”
我的手指如抽搐一般。
他伸手按住我的手指,我的手指惯性地在颤抖。
他再问:“是惊喜,还是惊吓。”
手机屏幕已被他按住我手指的手掌同样遮住。
如果,不是那首歌突然响起,可能我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这样一段对话?
我也永远不会看到这样一个手机页面?
即便看到又能如何?
我怎么可能和楚珩在一起?
这已无关爱情,更无关背叛。
若永远不知道这些,我也能更能心安理得一些。我知道在离我几百公里的一座城市里,一个人会恨我一辈子,那我会安心许多。
我对不起他。
可是——
我并非不想和他在一起。
我只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坚决不能。
“找你真的很难,找过每个你说过喜欢的城市,却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所以说的无意中来到这里也是假的吧,就是来找我。
“我没想过他会和你在一起。”他声音中染上些微自嘲,“兴许头上的天也看不过去,上个月我偶然得知他在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在江边,我才找到些许线索。”
“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找我的。”我终于出声,声音颤抖得比我的手指还厉害。
“大学毕业典礼当天,穿上你为我挑的那套西服。戴领带时,想到你为了帮我打领带学了一个多月。真正到那天,却还是我自己给自己打的领带。”
他不知看向何方,声音全部灌进我的心灵。
“我在台下,看着另一个不如我的人在作优秀毕业生发言。”
我快哭了,这件事,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他。
“我并不恨,我也很平静,我向来不在意这些事。一个人总是将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所有人,当他偶然犯下一个明明不算错的错时,人人都会对他失望,甚至怨他。只有他知道,他只是在做自己。”
他叫我:“安思风。”
我低头,开始落狼狈的眼泪。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我摇头。
“我在想你。”
我哭出声,抬头看他:“对不起,我是你人生的污点,你认识我后,一切的一切都变了。你还因为我被学校处分,你因为我让所有人对你失望。”
他没给我擦眼泪,他看着哭得狼狈的我,平静地说:“我在想你,想你是唯一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人。我从小到大,什么也不缺,就连做一个优秀的人都是那样平常与轻松。”
“我并非没有追求,只是哪怕是追求,于我而言,都是那样容易就能得到。”
“我惯性地做着这样一个优秀的我,直到遇见你。”
我用手背去擦自己的眼泪,连连说:“对不起。”
他又道:“我当时想,这样唯一的一个你,我怎么能弄丢?”
我哭嚎出声。
“我想,哪怕你背叛我,你伤害我,我也一定不能弄丢你。”
“所有人都在听那位同学的发言,领导们照例鼓掌微笑,媒体们拍得不亦乐乎,学弟学妹们一样尖叫。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标签,叫作‘优秀’。少我不少,多我不多,世界上总有各式各样的优秀,我可以被任何一个替代。”
“可是,我在你那里,也是唯一的。”
“我并非只是一个优秀的人,在你那里,我也只是唯一的楚珩。”
他的声音低沉:“典礼进行到一半,我转身跑了,边跑边脱学士服,边摘领带,人人面带惊异地给我让出一条路。那阵子我不大正常,父母派了人时刻盯着我。否则我当天的行为,少不了要被人拍下上网。”
“我跑出礼堂,想去找你。”
“但你不见了。”
他笑:“后来我想,真宁愿那天我的模样能被拍下来送上网。那样,你就能看到我,你大概也愿意回来找我吧。”
他再道:“仔细想来,其实我也是有追求的。”
他再叫我:“安思风,你知道我的追求是什么?”
我怕我自己要哭晕过去。
为什么十年后,他还是这样好,他还是这样喜欢我。
我都变成这样了,长了皱纹,性格更为怪异,开着这样的店,赚着并不正经的钱。
可他还是愿意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曾经那样伤害过他。
可是我们怎么能在一起?
“我已经很久、很久未曾说过这样多的话。”他再自嘲道。
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未曾这样过哭过了。
“似乎真应该感谢那些歌?”他问我。
他刚刚并未将车锁上,我有些怕他的这些话,我当真宁愿他恨我。我哭着试探着开了一下身后的门,门居然开了。我愣了下,收回腿,转身下车。
一只脚穿鞋,另一只没穿,我顿时茫然。
我下车干吗?
脸哭得有些绷,我站在车边,吹着江边的风,一直在抽。
楚珩紧跟着我下车,问我:“逼我再绑你?”
我回身看他,摇头,想说我不是故意要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我跑下来要做什么。
可是他需要我说的话不仅仅这些,我不能说那些话,虽然我心里有更多话想要与他说。
摇到一半,我赶紧又停止。
他又打横把我抱起来,对我说:“安思风,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这样抱你一辈子吗?”
我记得的,但我不能记得。
还不待我否认,他再道:“年轻时候不经事,以为一辈子是最大的承诺。走了十年才明白,越大的承诺,越是笑话。”
我的眼泪被风吹干,哭得有点想打嗝。
他说完,接着却又道:“在你店里,抱你上车时,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摇头。
他将我抱得更紧:“我终于又再抱到你。”
第42章 四十二
“也是你说过,这个怀抱一旦扑进来,就再也不会走。”
他将我抱得那样紧,后背甚至勒得有些疼,他似乎并未意识到。
他的车一直停在江边,我们也一直在江边。
江水的声音更近、更响,似在急切地与我们说话,它也在着急吗?它也似在为我们唱歌。这首歌,有点低沉,旋律间全部都是我与他的青春与过往的点滴。这首歌又跃跃欲试,仿佛再不愿帮我们掩藏。
他说完这句话,我风干的眼角再度洇湿。
我已真的开始哭到打嗝,他却不愿放过我。
他低头,不哄我,也不给我擦眼泪,而是用十年后这张平静至极的脸庞看我,并问我:“你答应过,为什么又让它空了这么多年?”
是的,我答应过。
但是我没做到,我让它空了十年。
不仅是这句话,我没能兑现的话与没能做到的事,太多太多。
同他一样,年纪还小时,常说“一辈子”,不是因为年轻而爱得肤浅。只是我们都爱到以为,我们真的能携手实现每个承诺过的“一辈子”。
我们都以为,名为“一辈子”的时间边沿,我们的确能一同抵达。
我哭得头疼,太阳穴疼,整个脑壳都在疼。江风一吹,更疼。
上次哭成这样是与他分手,以及我妈过世时。
再上次哭成这样,是妈妈身体不好,被他一路从学校跟到医院,跟到会所,再跟回家时。
越不想哭,越哭得厉害。越不想要去想,过去更是疯狂往我脑海中涌。
十年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纷纷离开我。
妈妈彻底离开我,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彻底离开。
我的头疼到开始不由往他怀中缩,真的疼得厉害。当我的脑袋全部钻进他怀中时,他的后背帮我挡住江面的风。
他再问我:“这次呢?”
我仰头看他,十年前的话就在嘴边。
我也不禁问自己,是啊,这次呢?
我会说什么?我又该如何说?
十年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都说恋爱有三个月的磨合期,我们却从未有过。兴许是因为他的脾气太好,他对我也太好,总是包容我的各样情绪,我才能那样快乐而放肆地享受恋爱。
初时,他很想让我提前离开会所,倒不是瞧不起我,而是他觉得每晚要在那里耗时间,很影响我的学习和考试。那会儿,恰好临近期末,四级也要考。我却始终不答应。因为要付好大一笔“赎身费”,恋爱初期,我这个本来就死要面子的人,很在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