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23)
之后我便彻底放下心来,不停地往返于主席台与我们班的阵地。
当天下午,我再去送稿子时,跑上台阶,我便见到一个眼熟的人。我下意识地回身就要跑,他已经过来叫我:“哟!安学弟!”
是楚珩的舍友,我还记得他叫周帆。
我当时已经有些不好,我脸上绷得紧紧的,尽量平静对他说:“学长好。”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伸手给我:“你们班的稿子?”
“是的。”我递给他。
他边看了眼,边道:“行,放这儿,下一个就读你们的!”
“谢谢学长。”我急急说完,想快些走。
他又揽住我:“最近怎么不见你?你怎么不去我们寝室玩?楚珩最近玩命工作,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
其实若我当时能够明白我对楚珩就是喜欢就是爱,那就好了。
但我依然不明白。这位学长的话,我也没听懂。
听到他的名字,由一个他很熟悉的人的口中出来。
我感觉自己都快死了。
心里特别难受,难受到,我只知道那是难受,除此之外想不到任何形容词。
还是手机响,同学找我,我才回过神。
我赶紧道:“学长,同学找我,我先走了。”
“你等等,今天太热了,我让楚珩帮我们带箱水过来。马上就到,你拿几瓶走。”
我听说楚珩还要过来,更不敢久待。
我摇头,硬挣脱开他。
“哎,别走啊。”他再伸手拉我,我躲开他的手,转身要往楼下跑。
谁料我刚转身,就对上抱着一箱水站在阶梯上的楚珩。
我的脚步立刻停滞。
二十天零十二个多小时不见。
我决定忘记这个人的习惯才维持了二十天,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到底又看到了他。
明明身边很多人,很多人匆忙来回奔跑。声音更多,广播里吵闹得厉害,还有跑道上的各式加油呐喊声。
但那一瞬间,仿佛人与声音都消失了。
我与他之间隔着两步远距离,他抱着一箱怡宝水,站在我面前。我不禁想到大约一年前,学校行政楼前,夏日末尾,他也如这般,抱着一箱水,踩着零碎阳光往我走来,却最终经过我的模样。
这一次,他终于走到我面前。
可是我——
我低头,飞快地掠过他,从他身边溜走了。
我跑得飞快,没有再回操场,而是往人少的反方向飞奔。
跑到空落的教学楼,找了个很大的阶梯教室,我爬到最上面一层,坐到最角落,趴到桌子上。脸颊贴到冰凉的桌面,我的心,才慢慢降速。
天越来越热,二十多天前,他还穿着外套。
今天他只穿了一件衬衫,袖子挽上去,没再戴那块手表,而是另外一块黑色的。他理过发了,额前的头发更短,将他漂亮的额头与眉眼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他更好看了。
他也更耀眼了。
我咬出嘴唇,甚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见到我时,没有一丝诧异,也没有惊喜,更没有愤怒,他只是静静看我。
他的眼神好像那条我每晚都在走的路,那样安静,那样黑,可是仔细看,里头是有光的。
是只有他能开启的光。
我破功了。
二十一天习惯大法,宣布失败。
不仅失败,我甚至连再度开始的勇气都没了。
再多的努力,也比不过一个本人。
见他一次,一切的一切便没了意义。
我没有再参加运动会,早早走了,在医院陪妈妈。
倒是女同学傍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很激动地说:“安思风,楚珩学长今天一直在主席台!虽然我不喜欢他了,但是他真的很帅,看看也很养眼!大家都疯啦!今天无数人跑到主席台去递稿子,有个班级,明明小组赛都没过,她也写了个稿子递上去,然后楚珩学长还亲自给她读了出来!哈哈!好笑不好笑?!笑死我啦!”
和我熟悉之后,她活泼的一面也露了出来。
我,却无话可说。
她再道:“话又说回来,你们不是很熟吗,最近好久没见你们俩在一起了啊。今天快结束时,我还看到他了呢,他在我们班附近站了好一会儿,是不是在找你啊?”
我本来听得心里很闷,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
他找我?
他若想找我,打电话、发短信,如何都可以。我在哪里工作,家在何处,妈妈在哪家医院,他全部都知道。
怎会跑到众多班级混在一起的操场上去找我?
她激动说了一串,最后再道:“对了对了!他今天和我对视了!对视好久!真的好帅哈哈。安思风,你下次可不可以带我见见他?你放心,我早不喜欢他了,就是想和本人说说话嘛。”
女同学说得这样欢快,我都能想到她脸上是有多欢喜。
楚珩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啊。
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都能亢奋,提到他也满满都是惊喜。
最后挂了电话,女同学有多兴奋,我就有多低落。
尤其对视那句。
我也记得,上次楚珩去教室找我时,看她也看了很久。
她本就漂亮,楚珩看那么久,应当也是觉得她漂亮吧?
我被嫉妒淹没了。
我还并不知道那就是嫉妒。
晚上在会所时,我趴在阳台上看星星。是的,二十多天后,负责人竟然还对我很客气,我想不通为什么。
我在这儿的工作已满一个月,我是肯定要走的。
既然到如今没人逼我,我便得过且过着。
每天工作的时间,我就在这里看星星,没星星时就看乌云。偶尔看看手机里的书,有时,金哥在这里,我们俩会聊几句,也算熟悉了。
金哥是外地人,父母皆已不在,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
他长得人高马大,没有学历,混的也从不是正经地方。但他也算混出了头,他虽然只是这里的保安,却也是个小头头。而这家会所,背后的大老板据说很有来历,这不是普通的会所,在这样的地方混到个头头,也足以证明金哥的厉害。
他是什么也没有的白身,完全凭自己的拳脚打出来的。
我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平常最看不上金哥这样五大三粗的人。
但这些天熟悉后,我发现金哥其实心里挺有内容的,他虽然在社会上历练颇多,却不是空有手脚的那种人。
换言之,他是个很知上进的人。
我觉得,他并不会一辈子困在这里当个保安,虽然薪资已很不错。
这天我再度趴着看星星,身后门响。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毕竟这一层只有休息室与金哥的办公室。是的,金哥有自己的办公室,这个阳台靠近他的办公室,会来这里的,只有他。
也果然是他,只是他突然笑了声,笑声怪异。
我察觉不对,回头看他,他果然不对。他在喝酒,手上还拎了个袋子,似乎也是酒,见我回头,对我笑:“你家少爷今天也没来?”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生气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他“哈哈”笑:“有意思啊,少爷就是牛逼啊!”
“神经病!”其实这些日子,金哥偶尔开过这样的玩笑,我不觉如何。但今天不行!我心情也正差着呢。
我已在警告他,不许他再提那人。
偏偏金哥喝酒喝多了,还要继续提:“你家少爷什么时候把你赎出去啊?”
这已经不仅仅是过分了。
这样的时刻,他说这样的话,我能听下去?
是的,我和楚珩之间天差地别,可他这话把我贬得也太低了!关键是我自己很怕我和楚珩只能是这样的关系,更关键的是,人家楚珩现在都已经不在意我了!连这样的关系都不可能有!
我被金哥气得很重,瞪他,他竟然不知悔改,还在念叨着这样的话。
我气得上去往他肚子挥了一拳,金哥身手很好,按照常理,是能躲过去的。但他竟然没躲,挨了我一拳。
可他的腹肌很硬,疼的反而是我的手。
我看了眼我自己的拳头,还想再踹他一脚。
金哥却突然开始呜咽起来,并蹲下身,抱着自己的头。
我的手立刻顿住了。
他可是正经的铁血真汉子啊!
他竟然哭?!
他不仅哭,他还哭着说:“少爷们牛逼,我算哪根葱?!少爷们想要什么有什么,他们生来就什么都有。我受过那么多伤,先前干架时差点没死,打到这个地步,以为自己终于能牛逼一次,可我算个屁啊!”
这些日子到底与他有了些许交情,这样的他太过反常,我问他:“喂,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他又喝了一罐啤酒,并且笑起来,再眯着眼抬头看我,“少爷们有钱有心思,动动小手,你们这些人不就跟着跑了?”
“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我还是生气。
“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天天想着你那位少爷,嘁,我可告诉你啊安思风,你可别着了那些人的道!那些都是故意的!人家玩你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骂别人可以,但你不能骂他!你知道什么啊!”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你以为我他妈天天陪你是闲着没事干?我他妈要干的事儿多了去了!是你那位少爷,给经理说的,要个人在这里护着你!经理才派我来陪你!你以为经理真对你好?屁!那是因为你的少爷付了钱!人家才奉承你!没了你的少爷,你也屁都不是!”
我已经被金哥的话给说得怔住了,他说我“屁都不是”,我也没气。
我愣愣地看他,他继续笑:“很感动?感动个屁!人家这是钓你上钩呢!少爷们什么美人没见过?人家好的就是这口!你看看,你这不就爱上了?再过不了几天,人家再一出现,你铁定爱得死心塌地,哈哈。”
其实我已相信金哥说的话。
毕竟若不是有人提前说好,负责人凭什么放任我在这儿混了二十多天?看到我时,还对我笑。
可是我不信金哥说的那些理由!
楚珩不是那样的人!
他绝不是为了玩我才这样!
可是他到底为何要这样?不来,却又要人保护我?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金哥的酒气与暴躁很快感染到我。
金哥发泄一通,接下来又说了许多,都是骂人的话,不知他到底骂谁。我却再没心思听下去,我从他的袋子中抢出一瓶啤酒,也跟着喝了起来。
烦。
想喝点什么好麻痹自己。
到后来,金哥也不说话了。我们俩坐到地上,默默喝酒,喝光了他带来的啤酒,没数,总有个五六瓶吧。
下班时间到后,我起身要回家。
临开门,我回头看他,叫他:“喂。”
“嗯?”他掀起眼皮看我。
“你说的是真的?”
他嗤笑:“很感动?”
“滚吧你!”我用力甩上门,换上衣服,下楼回家。
啤酒不至于让人真的醉,我的脚步有一点点虚,却是无碍的。
我走在熟悉的路上,不由想到遇到楚珩的第一晚,他扶着自行车跟了我一路的那一晚。我不由停下脚步,往后看,空荡荡。
喝了酒,人的反应也到底有些慢。
我眯着眼,盯着香樟树影看很久,才慢慢回过神,转身继续往家走。
虽说没有醉,我的神经倒真被麻醉些许。
这一晚,竟然是这二十多天来最平静的一晚,明明拥有那样一个不平静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