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男主[娱乐圈](25)
收到通知的那晚,薛睿在租住的地下室痛哭失声。哭到最后,眼中已流不出泪水,只有喉咙间还在抽搐哽咽。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放弃,甚至又在心底生出几分错觉,以为这个浮华势利的圈子,也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残忍。过去那些年,也许只是他时运不济。如今乌云散去,阳光照进他几近成灰的梦想,他终于又能重新起航。
接下来,等待进组的那一个月,薛睿每天都被汹涌的激情催促鞭策。他废寝忘食,反复阅读剧本与原著,查阅大量历史资料,人物小传修修改改,足足易稿十数遍。他更提前将所有的台词,从头到尾背诵流畅。随便提起一场戏,他都能迅速进入状态。
薛睿满心期待,只等进组以后,便可大放异彩。却在进组的当天,方被人告知,他足足准备月余的角色,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而他,又一次从男二降格为龙套男N。
“你戏好,演什么都能出彩。”导演笑得满不在乎,敷衍薛睿道:“好演员是不挑角色。只要这次表现好,下部戏我一定想着你。”
下部戏……一定想着他……
薛睿面部僵硬,几乎挤不出一个笑容。多年后的今天,他已记不清自己当时如何回了导演的话,又如何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唯一记忆犹新的,是自己胸口冰冷刺骨的寒意。他的心,他残存的热情和天真,都在那一刻彻底死去。从那一天起,他再也不相信,在这个圈子里,还能有哪怕一点一滴的干净。
第二日开机,他见到那位比他“更合适”的男二号。一个漂亮得让日光都显暗淡,至多不过十八九岁的大男孩。
男孩上了妆,穿了全套戏服。大红衣袍,白玉头冠,长眉浓黑入鬓,一双眼睛星光璀璨,顾盼间神采飞扬。
薛睿远远盯着,心口似被一把尖锐的矬子,缓缓地、深深地摩擦切割——这就是比他更适合的人。原著二十四岁的青年将军,要迁就男孩改作不足二十的少年将军。温润儒雅的相貌,怕是也要改成艳绝天下的狐媚相了。
这样的外形条件,竟然可以比他更合适。
男孩的身边,跟着一个面容俊美、身材修长的男子。薛睿看了几眼,无端觉得眼熟。随后想起,男子竟是云天影视的总裁傅惊辰。傅惊辰身为娱乐公司老总,外形不输旗下艺人。又因家世显赫,年少有为,向来是各类新闻媒体的宠儿。但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层出不穷的风流韵事。
原来如此。
比他更合适的,不是比他更年轻、比他更俊美,而是比他多了一位,权势显赫的金主。不过是这个泥潭样的圈子里,早就看厌的故事,又一桩货银两讫的皮肉买卖而已。
正式开拍后,男孩糟糕的表现更加证实了薛睿的猜测。他连台词都未背熟,要在片场临时抱佛脚。肢体、表情更是僵硬呆板,一条镜头翻来覆去NG。虽然他也有一些小聪明,在被导演多次指点后,可以勉强达到表演要求。但这些小聪明,只能让他做一只合格的提线木偶。至于做一名演员,他还远远不合格。不,是永远都不会合格。妄图走捷径,又不肯吃苦努力,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演员”的称呼。
青春貌美,肉体鲜嫩。只要能想得开,放得下自尊与底线,即便蠢钝如这个男孩,也能做被人前呼后拥的明星,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
这些薛睿都已再清楚不过。他只是依旧不甘心。只不过在那不甘之下,再也没有足以坚持第二个四年的信念。
他耗不起了。岁月如梭,青春易逝,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若不想被彻底踢出圈子,便只能让自己改变。
那部戏,薛睿拍得异常不顺。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心思已完全无法沉浸在剧情里。导演对他的表现频频皱眉,相反,对临时顶了他的男二号褚容,却一日比一日赞赏。赞他灵气丰沛,赞他感触敏锐,甚至赞他是天生的演员。
薛睿听到这些夸张至极的赞美,心脏都已麻木。这便是权势的力量。他竟然直到那时,才彻底看透。
开机后的第七天夜晚。薛睿这一生,都永远无法忘记的一个夜晚。收工后他早早回到房间,洗过澡后准备休息。房门被敲响。薛睿犹豫片刻,方才去开门。他在这个剧组没聊得来的人。收工后被人找到房间,这还是第一次。
打开房门,竟看到褚容站在门外。薛睿一时愣住。褚容也像被吓到一般,眉尖猛然跳了一下。但他立刻收住有些尴尬的神色,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到有些刺眼的笑容,向薛睿伸出手去:“薛睿你好,我是褚容。”
开拍已经七天,薛睿与他已有过一场对手戏。当日在私底下,他对薛睿不过略点下头。这时却又很热络一般,专门跑来打招呼。
薛睿暗自皱眉,面上已习惯性地挂起笑容,回握他的手,“你好。久仰大名。”
“喂!哪,哪里有什么大名啊!”褚容抓抓后脑,很害羞的模样,“不要这样说嘛。大家都是新人。”
褚容是新人没错,但薛睿已跑了四年龙套。褚容的综艺节目火遍全国,尚未拍剧,名气已不容小觑。寂寂无名的,只有薛睿。
薛睿不与他计较,仍然笑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褚容面色又透出几许不自然,眨着眼看了薛睿一阵,见他无意让自己进门,便垂下头,摸了摸鼻尖,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薛睿没有听清,皱眉问:“什么?”
褚容一下抬起头,面颊微红,抬高声音道:“对不起!我,我抢了你的角色!薛睿,真的对不起!我选这个剧本这个角色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已经定下人选……如果我知道……”
后面的话,薛睿没有听完。他失控地甩上房门,紧紧捂住了耳朵。房门又被敲了两下,见他没有回应,也便安静下来。
薛睿快步走到床边,掀翻一侧的小茶几。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这些年,薛睿经常会想起那一夜,想起同样的问题。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抢了他的角色,还要来当面向他炫耀。褚容当年,究竟在想些什么?
耳边呼啸起巨大的轰鸣声。薛睿猛地张开眼睛。车子已停在机场。万玉成回头笑道:“到了。醒醒吧,我的三金影帝!”
薛睿也笑起来,“哪里有三金?明明还缺了一金。”
万玉成下车,为他打开车门,“拍完《指尖岁月》就有了。还有金尊奖,也不远了。”
薛睿整整衣领,走下车来,“别忘了叶导和初雪的《侵蚀》。”
万玉成自信一笑:“叶导又怎么样?初雪又怎么样?没有薛睿,便注定不会完美。”
薛睿轻笑摇头,转身走向航站楼,“走了。”大步往前走,再不停留。
回首往事,仍会叫他嘘唏不已。那些过往带给他挫折和伤害,亦他心底刻下永难磨灭的伤疤。但在伤害之余,他无疑也学会许多。
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圈子里,没有权势,没有靠山,若想出人头地,便要舍得对自己狠下心。身体算什么?一副皮囊而已。只有愚顽的傻瓜,才会抱着肉体的贞洁不肯放手。爱情又是什么?幸运的人唾手可得,不幸如他,便只能靠自己一手一脚来拼、来挣。
他的事业,他的爱情,都是他的心血与珍宝。他既已将之握在手心,便永远不会再松开手。
第43章
《侵蚀》的拍摄周期预定五个月,在C城郊区两个月,之后的三个月,便要去另外两个不同省份的城市取景。
五月中旬,《侵蚀》在C城的戏份接近尾声。拍完安臣与谢文夏分手之后的一场戏,剧组便会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拍摄地。行程安排过于紧张,许多剧组成员也都似真似假抱怨过。但叶导风格惯常如此,开拍前细火慢炖,做足各方面准备。一旦正式开机,便如烈火烹油,风风火火,巴不得不眠不休一口气拍完。何况《侵蚀》除开有意参选年底开幕的各大电影奖项,还意图冲击金樽奖。按照金樽奖的报送条件,《侵蚀》若要参与明年的角逐,便必须在年底之前上映。
叶导留给C城的最后一场戏,是一场平静而沉郁的告别。
安臣与谢文夏分手,短暂爆发过后,初露端倪的第二人格,重新隐匿进心底幽暗角落。安臣摘下警徽辞去工作,准备离开与谢文夏共同生活多年的城市。临行前一天的早晨,他独自去电影院,看一场新放映的爱情电影。
工作日的上午,影院中没有太多人。安臣坐在空荡荡的放映厅,一帧帧清新纯美的画面,在视网膜上短暂停留,而后又匆匆掠过。他没有多少浪漫情怀,爱一个人也只会藏在心里。会来看这部的电影,也只因谢文夏喜爱电影中的女主角,曾与安臣约定,等电影公映两人要一同来看。如今谢文夏已不会再与他同来。但安臣仍不想爽约。每一件答应过谢文夏的事,他都想能够完满地做完——哪怕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还在乎。
电影有些俗套。安臣看到后半段,脸上神情都没有变过。故事进入尾声,男主角遭遇车祸意外死去,女主角悲痛欲绝。此时镜头放大,整个屏幕都是女孩微微低头,泪水流满面庞的画面。
安臣神色一凛,冰封的面孔终于出现一道裂缝。
“这里要有眼泪流下来。”开拍前叶导着重交代褚浔,“左眼,只要左眼有泪。不能多,只有一滴。要配合光线,很慢很轻地流下来。”
剧情走到这里,安臣发现了谢文夏隐瞒多年的一个秘密:电影中的女主角,低头哭泣时的侧脸,与谢文夏死去的未婚妻有几分相像。
原来谢文夏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不只是一刻不曾忘记亡故的未婚妻。很早以前,谢文夏便已找好替身,在与安臣相爱的同时,偷偷用另一张相似的面孔,继续着与未婚妻的爱。
他回报给安臣的爱情,或许从来都不是爱情。
镜头缓缓拉近。明暗交错的光线中,一滴眼泪从褚浔左眼溢出,轻轻滑过脸庞,而后悄无声息坠落。
习惯叶导的节奏后,褚浔进入状态非常迅速。拍过一条,叶导向褚浔比一个OK的手势。又按惯例再拍一条备用。褚浔同样完成得极为出色。叶导也不禁笑一笑,大声道:“收工!”
至此C城的戏份全部结束,剧组下午便会赶回市区,搭乘明天清晨的航班,飞往下一个拍摄地。
大家纷纷彼此道声辛苦,准备动手收拾器材。褚浔却仍坐着未动,眼睛也未离开正前方的电影屏幕,“再拍一条。”他在细碎的嘈杂声中,微微提高音量,“再拍一条,没有眼泪的。”
叶导转过头看他。
对这一场戏,褚浔与叶导产生了分歧。他坚持眼泪必须凝而不落,至多在睫毛间欲坠不坠,感情流露之后,更要将那一颗未流下的泪水逼退回去。
“这场戏,是安臣的心彻底死去的开始。一个人若真正被伤透,他是流不出眼泪的。”褚浔坚持道。
对电影,叶导从来容不得其他人的半点意见。他虽欣赏褚浔,但不等于他允许褚浔挑战自己的权威。两人各持己见,已争执过数次。
褚浔稳稳坐在原处,颇有不同意他的意见,他便就此罢演的架势。
叶导狠狠瞪他,“没完了是吧!”
褚浔竟点头回道:“对,没完没了。”
叶导气极反笑。双手叉腰来回疾走两遭,又站定看了褚浔一阵,抬手一挥,“再来一条。免得你不死心。”
褚浔不理会叶导话中讽刺之意,冷淡地挑挑唇角,“多谢。”
各工种重新就位。监视器里,褚浔的侧面占满屏幕。他左脸的伤疤清晰深刻,横切过半边脸孔,像精美瓷器上的丑陋瑕疵。随着特写推进,镜头焦点聚集在褚浔左眼。他的眼球浮起一层泪膜,慢慢地,泪膜凝聚成水滴,坠在长浓的睫毛之间。在将要坠落时,褚浔胸口明显起伏。泪滴颤颤巍巍,终又消散开来,隐没在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