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242)
“这下他没办法否认了。”程蹴长出一口气,看向陈争的目光满是佩服,“陈哥确实经验丰富,我们都没路走了,只有陈哥认定娄小果选择文具厂一定有原因。只是这个任洁还是太单纯了,娄小果哪里是为了她而杀人啊。陈哥,我俩去审娄小果?”
陈争站起来,拿起本子,“走。”
“等下。”鸣寒却说:“你们南山市没人了?逮着我哥薅啊?”
程蹴莫名被怼这么一下,“说得跟你不是这儿土生土长似的。陈哥愿意帮忙,怎么了?”
“我来审,你跟我一起。”鸣寒说完转向陈争,“哥,你在这儿歇着,想看监控就看,不想看就玩手机。”
陈争笑道:“都这时候了我玩什么手机。”
鸣寒正色道:“我跟娄小果是校友,还是我来吧。”
陈争理解他的想法,点点头,“那我就边看监控边玩手机吧。”
看到装在物证袋里的玻璃尖,娄小果在短暂的失神后竟是笑了起来。他笑了很久,肩膀抖得厉害,程蹴不得不提醒他,“娄小果,疯了?”
娄小果用手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我就不应该有侥幸之心。”
鸣寒帮他说出下一句话,“更不应该多管闲事,是吗?”
娄小果不笑了,棕色的眼睛转向鸣寒,接着又沉默地转向物证袋,还有物证袋旁边的鉴定结果,“我那天其实知道好像在墙上留下什么东西了。第二天夜里我还冒险回去看过,但是我没有发现有问题的玻璃尖。原来……都让她藏起来了啊。”
鸣寒说:“所以孔春翔和钟力山这两个人,是被你杀害?”
娄小果不答反问:“如果我没有将他们的尸体扔到文具厂,你们现在还有证据吗?”
“有。”
“什么?”娄小果色变。
“你留下了你独有的‘签名’。”鸣寒说:“那才是最关键的线索。”
娄小果怔了会儿,点头,“也是,也是。”
鸣寒问:“为什么要杀死这两个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工。”
娄小果抬起下巴,凝视鸣寒好一会儿,“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鸣寒说:“私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聊。”
“以后?”娄小果说:“我应该没什么以后了。而且你别会错意,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兴趣,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在南溪中学念书时,和现在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陈争从手机上抬起头,蹙眉看着监视器。
“想查我身份啊?”鸣寒笑了笑,“但你好像没这个资格。”
娄小果也笑,“自作多情,你那会儿挺孤单一个人,还固执,咬死薛老师,就看不到其他人。如果是现在的你的话,应该早就发现薛老师是在保护另一个人,也就是我吧?”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时空机。”鸣寒平静地说:“一个初中生能做什么?发现薛晨文不对劲已经很不错了,我对我自己要求向来不高。”
鸣寒的态度让娄小果感到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左右不得力。
“但你这个初中生能做的事倒是比我多。”鸣寒又道:“比如设计杀死平依依和历束星,还让一个老师为你保驾护航。”
娄小果蹙眉,“要是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初高中,谁不想这么做呢?”
鸣寒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娄小果低下头,审讯室仿佛灌入了看不见的海水,静静地将他淹没。
娄小果对父亲几乎没有概念,那个窝囊又卑鄙的男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淡出了他的生活。坚强的母亲将他拉扯大,在他念小学时,到处借钱,加上多年攒下的钱,在市里最富贵的中学附近开起网吧。
母亲经常牵着他的手,带他来到南溪中学门口,指着校门说:“妈一定想办法将你送进去。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在这里读书,我的孩子也可以!”
他很想说,自己并不想去南溪中学,班里的同学也没一个人会去。那时他虽然还小,但对金钱和阶级已经有了概念,知道那不是自己这样的家庭应该奢望的地方。母亲如果有多的钱,不如送他去美术班。可迎着母亲炙热的目光,他将话咽了下去。
母亲是个超人,真的在他小升初那一年,攒够了送他去南溪中学的钱。整整一个暑假,他都诚惶诚恐,母亲也变得有点神经质,一有时间就在他耳边念叨:“妈妈为了你去南溪,把家底都掏空了,还欠了很多人情,你可千万别让妈妈失望啊。”
他如履薄冰地来到南溪中学,进的是普通班。虽说是普通班,但班里大部分人家庭条件也十分了得。他打定主意缩起脖子度过这三年,不给母亲惹事。
但是在体育课上,他却成了焦点,同学羡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娄小果,你是飞毛腿吗?”
飞毛腿?小学时,每次运动会接力赛他都跑最后一棒,他知道自己跑得挺快,但对天赋并无概念。暑假一下子蹿高不少,腿更长了,所以跑得更快了吗?
比同学更惊讶的是体育老师,课后体育老师将他留下来,说要带他去见体尖培训办的尤老师。他不太愿意,但也老实照做。
尤老师一来就捏他的肩膀、手脚,让他跑给自己看。哨声一响,他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在终点线上,他看到尤老师惊喜得无以复加的表情。
这个和他本来不应有交集的体尖培训老师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生活中,劝说他成为田径生,班主任也来当说客,说体尖有升学优势,还有奖学金拿,今后可以直接升高中,读书就等于赚钱,高中也表现得优秀的话,能参加国家级比赛也说不定。
他始终不大感兴趣。体尖这个词里有“尖”字,尖意味着冒头、拔群,可是他自从进入南溪中学,就不希望自己受到太多瞩目,这是从小在社会底层成长起来的孩子,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但尤老师显然不愿意放弃他,说不动他,那就去说服他的母亲。尤老师事先了解过他的家庭情况,将成为体尖的好处罗列了一堆,重点就是:升学无忧,读书赚钱。
母亲显然被说动了,他可以拒绝尤老师和班主任,但看着母亲因为操劳而疲惫的眼睛,他说不出“不”字。
就这样,他成了体尖,成了尤老师最器重的学生。那时他并不知道,初三升学时,体尖和艺尖的成绩是混合在一起算总分,更不知道自己这个半途出家的根本就拿不到体尖的名额,是历束星靠“钞能力”争取到一个名额,而这个名额最后给了他这个没有“钞能力”的人。
他和历束星素来没有交集,有些家境和他差不多的男生喜欢巴结历束星,他则是绕道走。至于平依依,他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知道平依依是艺尖,画画的,勉强考进南溪中学,水平似乎不怎样。
他有点羡慕平依依,他也喜欢画画,要是他有画画的天赋,并且被艺尖老师看中就好了。最起码,画画不用那么累。
当体尖实在是太累了。每天都在枯燥地跑步、练体能,尤老师是个很严格的人,每天训练完,他都感到自己快死了。队里有人偷懒,他都看在眼里,他也可以偷懒,但又觉得愧对母亲。
在田径队里的日子,别人以为他风光无限,他只觉得累、空虚。
这样过了一学期,他已经适应了作为体尖的生活,厄运开始在他周遭显现。他敏感地察觉到,身后总是有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回头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群嘻嘻哈哈的女生。他感到莫名其妙,他几乎不跟女生说话,谁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有一天,训练结束后,他像往常一样独自离开学校。这时候非体尖艺尖的学生几乎都在教室上晚自习,校园外看不到什么学生。一个身上有浓重香水味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平依依。平依依穿的是以前流行的棒球服,戴着鸭舌帽,朝他笑道:“小果,训练完了呀?”
他问:“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