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管(67)
那女警官这才抬头:“你是?”
宋思衡连忙指了指伏雪华,又指了指自己:“我是她儿子。”
女警官叹了一口气,对上他的视线:“上午我们接到了一个自称是宋钦的男士来电,他说自己要投案自首。然后我们半个小时前赶到了这里......”
女警官忽然停顿了两秒,似乎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他怎么了?!”宋思衡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
一旁的伏雪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有眼泪簌簌地淌下。
她声音嘶哑,喉头哽咽:“宋钦......在卫生间烧炭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任务字数比较多,一会晚上11点应该还会更新一章。
第54章 往日回响
正值春日,江城却迎来了灰蒙蒙的两个阴雨天。一场雨后,樱花尽数落地,碾进尘土。
警方调查结束,排除他杀。宋钦被安放进了冷冰冰的透明棺木之中,心脏永久地停止了跳动。
关于宋钦的离世,伏雪华并没有说太多细节。宋思衡见她双眼赤红,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也就没有再往下细问。
而宋平只在调查时出现了半个小时,之后又不知去向。
伏雪华请了长假停了诊,她已经哭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木怔怔地坐在客厅最西侧的椅子上,长久地盯着楼梯的方向。
秋姨还正常在家里帮忙,做饭、洗衣、归置宋钦留下的衣物、书籍,只是再不敢再在伏雪华面前提到“钦”字,哪怕是同音字都不敢再说一次。
前些日子秋姨没有料想到这大好春日也会降温, 便把老宅里的暖气阀门关了,此刻才察觉出一丝阴冷来。
李恪已经陪着宋思衡在老宅守了两个整夜,宋思衡说这件事与他无关,劝他回家休息。李恪却固执地接连拒绝。
而那个快递寄来的纸盒子,就那样放在了宋思衡的车后座,李恪一直没有勇气再次打开。
“你要是真的想看,就去看吧。”宋思衡跟他说,把车钥匙塞进了他手里。
李恪抬起疲倦的面庞,跟宋思衡对视了一眼。他继续枯坐了十几分钟,然后在客厅的时钟敲响时,一个人孤零零地起身走回了车里。
别墅的南面有个朝阳的大花园,早年伏雪华购置了两排木质长椅和一把白色的遮阳大伞,放在了花园东侧。只是从宋思衡搬出这个家之后,那两排长椅便再也没有人坐过。
李恪把车解锁,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拿起了那个轻飘飘的盒子,走回了花园,坐到了其中一张长椅上。
老宅时不时有人进出,脚步匆匆,人影憧憧,他置若罔闻。
两日的阴雨,纸盒子的外壁似乎也有些绵软潮湿。李恪垂头片刻,才默默地拆开了盒子。他先是将那个眼镜盒放到了一边,然后取出了最下面那本牛皮纸封面的旧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上有淡淡的两个字:林佩。
这个名字李恪从没有听宋钦提起过。但他知道那是谁。
本子翻开后,薄薄的纸张上粘贴了不少插页。李恪垂眼一张张翻过,都是很古旧的就诊记录,来自湾城大大小小的各家医院。三十多年前的医疗水平不算高,对林佩的诊断结果各不相同。但大多都开具了精神类的药物。
再往后翻去,最后一页,是一张已经模糊不清的鉴定书。
林佩,女,34岁,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薄薄的笔记本上爬满了一个女人多年的痛苦。李恪指尖颤抖,不忍再看,他缓缓合上封面之后,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打开了那本新一些的墨绿色厚笔记本。
这本日记约有两三百页。第一页起始于2010年。十几年的跨度,墨水从淡到浓。
李恪翻动纸页,每一天的记录都很短。
——2010年10月9日。
“睡不着的时候,整个后背都在疼。我恨我是罪人。”
——2010年12月15日。
“讨厌喝温水。为什么要一直监视我,像看只狗一样看着我?!”
——2010年12月31日。
“又要跨年了,毫无意义。每一年都是一样的重复。想回湾城,但是那里大概也不会有人欢迎我。”
——2011年1月3日。
“重新回学校了,感觉又能呼吸一会儿。晚上也终于睡得着了。”
李恪再往后翻动了好多页,大多都是相似的表述。纸上偶尔会出现宋平的名字,又被黑水笔大力地划掉。
直到2013年,十年前的某日。忽然有一页上出现了无数个“宋思衡”。
笔画的轻重不一,一开始还是比较工整的楷体,而到了后两排,字迹逐渐变成了潦草的重复。最后一行的“衡”字,似乎被水渍晕开,只剩下一个双人旁还勉强能看清。
再之后的页码,被撕去了两张。李恪翻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这遗落的两页。
日记再次续上,最上方的日期已经跳跃到了2013年的夏天。是李恪高中毕业的那一年。
——2013年7月26日。
“第一次发现橘子汽水还挺好喝的。”
与其他日记不同,这一页的旁边粘贴了一张三寸的照片。李恪辨认出来,照片是他们十年前去海边露营的那个傍晚。照片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太阳缓缓从海面降落的一瞬间。整个海面被染成了橘色。
那天他取过一瓶被颠了一路的橘子汽水,起开瓶盖却被气泡喷溅了一手,最后那瓶汽水被他遗落在了海滩上,是宋钦帮他喝完的。
李恪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眶的酸痛继续往下看。
——2013年8月31日。
“为什么他可以离开这个家?为什么我不可以?”
——2014年1月30日
“我也想爱自己想爱的人。为什么我不可以?”
李恪颤抖着右手,打开了手机里的日历,把年份调到了2014年。1月30日,那是2014年的除夕。那天晚上他给宋钦发了第一句新年祝福。祝福很长,大约有两三行字,而宋钦只给他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2015年3月7日
“新课题启动了。我也想剖开自己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在那之后,日记有了五六年的空白。纸页中间只夹杂着两个薄薄的书签。
李恪翻过那两个书签,已经被磨损得有些模糊的书名出现他眼前。一本是《正午之魔》,一本是《论自由》。
再之后,日期来到了2022年。
——2022年9月10日
“又被他发现了,把我送进了医院。第三次。”
李恪的手指翻过那页,纸张的背面有一道暗红的血印。
——2022年10月5日
“新课题进展不顺利,无数次想放弃。可以放弃吗?真的很想放弃。”
然后是两页空白,时间跳跃到了2023年。
——2023年9月8日
“夏天快结束了,我终于回了湾城。这里的树还是很高,叶子很大,天气很热。”
——2023年9月10日
“为什么要让我发现这一切是个骗局?我竟然是他保住大好前程的挡箭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色的笔迹划破了纸张,最后一个叹号像是一把利刃。
日记再次空白了大约半年。
中间有两页没有标注日期,只有无数行潦草的字迹。有些字出现又被划掉,再次被重写,再次划掉。
李恪看不清楚他都写了些什么,只依稀看明白一个“错”字,出现了很多次。
错,错,错,错,错。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爬满了整页纸,像是焦躁紊乱的心跳。
很快,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字迹似乎还很新,黑色的墨水仿佛刚刚干透。
日期停留在了李恪去明安医院探视的那一天。而这一日下,只有一行字。
——“李恪,你喜欢错人了。”
流云去了又来,细雨下下停停。斜斜的雨丝从遮阳伞外飘洒进来,李恪独自一人坐在潮湿的长椅上,感觉睫毛被雨水打湿,眼睛酸胀,眼前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