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死时他后悔了(116)
接连数日,段司宇亲自联系旁人,除开辛南雨随晏宇亿梦,连只有几面之缘的陆蔚,也被请去与肖卓沟通。
能碰面的就碰面,不能的则远程视频。
旁人与肖卓的交谈,段司宇并不干涉,甚至回避,因为怕影响判断。
每日,段司宇就坐在电脑后,定时与颜烟视频,询问对方今日做了什么,还将去年在奥勒拍的视频照片发过去,以假乱真。
头几日,颜烟明显低落,说要开着视频,听见他的声音才能睡着。
但三日后,低落的情绪有所回升,颜烟开始主动向他展示成果。
比如,快递积在门口,不好搬运,而他不在,颜烟就买了个小的推车,一次性推进家中。
再比如,有几日的餐食调味不佳,颜烟就订了新的厨具与蔬果,跟着教程调了味酱汁,说等他回去,也要让他尝一尝。
任何困难,他不在,颜烟都能自己解决,与正常人无异。
而解决掉这些困难,又能从零开始累积成就感,因此颜烟明显心情好转,比跟在他身旁时,有活力得多。
桩桩件件,每个颜烟变化的信号,都指向他想推翻的结论。
两周时间,眨眼便过。
回家的前一日,段司宇主动去找肖卓,听最终的结论。
他有问题,且问题很大。
段司宇已然知道结论。
剑悬在头上,注定会落下,但他仍要伸着脖子去接,因为如果不接,不改,他就会再次失去颜烟。
“看来你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肖卓给他递了杯温水。
段司宇没喝,只低声承认,“我保护欲过剩,这在术后前期有助于他恢复,但时间久了,会变成拖累,影响他的心情,延缓恢复。”
肖卓不置可否,只将整理好的谈话与观察内容,一并递给段司宇。
数页记录,仔细翻看,客观的描述。
等段司宇彻底看完,肖卓才说:“保护欲过剩只是表象。你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是,你无法忍受他的注意力偏向别处,你要他永远只看着你,关注你。你想他的世界里,只有你。”
所有他未意识到的行为,都在佐证这个结论。
他爱打响指让颜烟回神,是因为讨厌非他以外的人事物夺走颜烟的注意力,无论是电影、人、再或是别的事。
他尤为讨厌辛南雨,并非厌蠢,而是讨厌对方占据颜烟的时间与精力。
他受不了颜烟脱离他的视线,所以当对方不在,他就要发消息问颜烟在哪。
无意识中,他不断剥夺颜烟的社交与注意力,直到对方只能看见他为止。
而当颜烟情绪低落,他才会稍稍“松弦”,允许辛南雨、随晏等“安全的人”,来与颜烟接触。
打从一开始,他就将颜烟当作一颗“花种”呵护,无意识“圈养”,导致颜烟的世界里只有他与工作。
因此当工作出现负面情绪时,颜烟就只能将正面情绪寄托在他身上,因为颜烟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样孤零零的东西。
而现在,颜烟无法工作,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
这正是他潜意识中想要的局面,所以他以保护为名,无意识拖延对方恢复成正常人的进程。
“我去造访的那段时间,你说你总是倒霉,那不是......”
“不是倒霉,”段司宇愣怔着说,“是我无法忍受你夺取他的注意,所以变得烦躁,粗心大意。”
他自认是孤岛,把颜烟当作唯一,以呵护为名,无意识同化对方,想让颜烟也将他当做唯一。
可事到如今,他虽仍是孤岛,但他的世界非常闪耀,到处是光,有的是人追捧。
而颜烟,本不是孤岛,只是个正常的成年人,需要工作需要朋友。
但如今为他,即便痛苦到在梦里道歉,也要自我剥夺,许誓做他唯一的月亮,既不会发光,四周也暗得发冷,只剩下他是唯一的热源。
是他,无意识将颜烟往末路上引。
是他,亲手将月光打碎,拼凑,再打碎。
第66章
照计划,翌日才该回去。
但段司宇开着车,随意行驶,漫无目的在街角与交叉口绕,终是在夜半时绕回了家。
花园中夜灯大开。
怕引擎声惊动颜烟休息,索性,段司宇将车停在大门外,徒步进门。
他不在的这半月,花园又变模样。
池塘中的假荷叶被移除,水蕴草和梅花藻取而代之,锦鲤穿梭其间,水声涌流。
或是因找到池水恒温的开关,不再怕动植被冻死,颜烟随教程开始改造,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曾经荒芜的花园,如今生机勃勃。
杳无人气的房屋,充满生活气息。
颜烟早已独立,本就能做好所有事,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变得脆弱、逐渐绝望,甚至一度打算放弃、寻死。
如果没有他,在知道自己患癌后,颜烟也许会积极治疗,而非直接断了生的念头。
段司宇背靠在门边,直愣愣,人生头一次胆怯至此,没法进屋面对颜烟。
这个点,颜烟一定睡了,但段司宇仍不敢进。
因为他是罪魁祸首,无意识作孽六年之久,他竟然说“脆弱”是条正确的路,让颜烟更依赖他。
凛冬已至,寒风呼啸。
风沙刮得脸颊生疼,痛意却不及心口处的一分。
被冷风吹到脸麻,直到晨光破晓,天幕褪去一丝黑,段司宇方才进门。
绕到卧室门前,他又顿住脚步,无声伫立良久,转而走到书桌前。
桌上月球仪仍在忽闪,电流声滋啦响,似接触不良。
段司宇垂眸凝望,想到他那时为颜烟花了钱而高兴,殊不知颜烟买月球仪的寓意,就觉得讽刺。
他怎么能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东西?而对颜烟崩溃的信号一无所察?
——没事,慢慢来。
——等你养好,你想做什么,我都带你去。
每次他的“安慰”,都以自我为中心,这并不会让颜烟好受,只会让颜烟觉得未来遥遥无期,再无法做回正常人。
加速颜烟崩溃的因素,是他。
天彻底亮时,空中落下雨丝。
入冬以来,北城还未下过雨,整个冬日也就几场雨,偏偏一场落在今天。
不知多久,卧室的门开了,慌忙的脚步声渐近。
段司宇没转身回头,视线仍落在细雨中。
很快,腰从后方被搂住,颜烟握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段司宇嘴唇微动,良久无法答话,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喑哑的“对不起”。
“没关系。”似毫不犹豫,颜烟回应。
颜烟根本不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就直接原谅?
就这么纵容他到极致?
段司宇再无法忍受,拉开颜烟的手,转身想爆发,想坦白一切,最好是听见颜烟的责骂与怪罪,这或许能让他好受。
但当对上颜烟平静的神色时,段司宇猝然噤了声,哑口无言。
颜烟已经知晓。
肖卓会将结论告诉他,自然也会告诉颜烟,因为颜烟同样是“病患”,有权知道真相。
四目相对。
那双漂亮眼睛里,并无一丝责怪,只有深切的担忧。
或有几分钟,他们安静对视,雨声似停止。
“......为什么?”段司宇声音发干,“为什么说没关系?”
为什么不怪他?
为什么要无止境地宽恕他?原谅他?分明,他带给颜烟的爱,远不如伤害来得多。
“我嫉妒你,你不也说没关系吗?”颜烟仰起头,额头相贴,用最亲昵的姿势轻轻靠近。
“你嫉妒我,是因为......”
段司宇想说是因为他,颜烟却先摇头,轻触他的唇,阻止了后半句话。
颜烟声音极轻,“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才19岁,而我已经24岁,是个大人,就算要细究,也该由我承担大部分责任。”
用年龄来划分责任。
为让他好受,颜烟竟开始说这种荒谬话。
段司宇蹙紧眉,费了极大力,才忍住涌上鼻尖的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