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86)

　　伴随着电梯到达的提醒，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颜星逸诧异道：“你不疼啦？”
　　“刚刚突然又好了，好到能活到两百岁。”方明熙一脸怨念，咬牙切齿地牵着他的手，大步走出轿厢，“保证不会让你改嫁！”
　　*
　　最后据医生所说，方明熙还是被确诊为轻微脑震荡，好在问题不算大，只需要多多休息。
　　排队拍CT加上等结果，来来去去一通折腾下来，时间竟耽搁到了下午。
　　“我得去看看舅舅，”颜星逸掏出手表看了一眼，“你先回旅馆？”
　　“不回，”方明熙侧着头想了想，“我想去附近逛一逛。”
　　颜星逸无奈地看着他：“医生让你休息呢。”
　　方明熙在这方面倒是跟他家猫是一个德行，反骨永远比体重多一斤，前脚对医生嗯嗯嗯，后脚就把医嘱给抛到脑后。
　　“可是一个人在旅馆呆着好没意思，而且我现在挺精神的，”方明熙委屈道，“就逛一小会，可不可以？我还想给明天做点功课。”
　　他们难得离开花城一趟，索性在这里过完周末再回去。
　　按方明熙的原话来说，是他想看看颜星逸长大的地方。
　　可鹏城哪有什么地方好逛的？颜星逸想。
　　他又拗不过方明熙，只好叹了口气：“只能一会。”
　　“好好好！”
　　方明熙喜出望外，张开手要抱颜星逸，后者把手中的CT片子抵在他身前，小声提醒道：“旁边还有人！”
　　“哪有，明明只有墙。”
　　方明熙撇撇嘴，其实他们站的位置还算偏僻，恰好在走廊的转角，被墙挡住，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们。
　　“万一有人转进来呢。”颜星逸哭笑不得，伸手拿过方明熙的手机，输了一串电话号码，嘱咐道，“待会如果有不舒服就马上回旅馆，有事打这个电话，是我舅舅的，我应该能接到……”
　　他忽然停下，往身后看了一眼。
　　“怎么了？”
　　后面的走廊空荡荡，颜星逸摇摇头，继续往下道：“外面还很晒，别在太阳底下待太久。”
　　“我知道，那你要走的时候，也给我打个电话，我赶回来接你。”
　　“好。”
　　“那，”方明熙凑近颜星逸，意有所指地朝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临走前能不能……”
　　“……都说了有人！”
　　“哎呀，现在没有！”方明熙往四周看了看，“快快快，一下嘛，就一下！”
　　颜星逸感觉有些脸热，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巨大的塑料袋，在片子的遮挡下，快速地在方明熙的唇上亲了一下。
　　“我真的要上去了，”颜星逸放下塑料袋，红着耳尖把手从方明熙掌中抽出来，“待会见！”
　　方明熙依依不舍地还想说些什么，颜星逸已经飞快地把片子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大步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好吧，”方明熙独自站在原地，舔了下唇角，满脸得意地小声嘀咕，“待会见。”
　　住院大楼在医院的另一侧，颜星逸踏上医院的天桥时，他再次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往后方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颜星逸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因为那个人。颜星逸皱起眉，可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他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一会，始终没能看出什么异样，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也消失了。
　　可能是错觉吧。
　　颜星逸每回病发过后总有那么两天恍惚，今天已经算是状态不错的了，他并未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举步走向住院部。
　　舅舅住的是双人病房，颜星逸到的时候，隔壁床还拉着帘子在午睡，房间内颇为安静，只有舅妈时不时的唠叨声。
　　舅妈原本正坐在床边削苹果，也许是昨天颜星逸帮她解决了个大难题，见到他还算得上热情：“星星来了啊。”
　　颜星逸朝她点点头，走到床边：“舅舅，今天好点了吗？”
　　舅舅还未开口，舅妈就接上了话：“昨晚做完手术出来一直在喊疼，后来问了那些姑娘，开了点止疼药才好点，唉！折腾了一整宿……”
　　手背被躺在床上的人拍了拍，舅妈没好气地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去给他装点热水，你俩聊。”
　　说罢，她一手握着苹果，一手拎着热水壶，离开了病房。
　　“星星，”舅舅神色担忧地看向颜星逸的左手，确定舅妈已经走远了，才开口问道，“你的手……”
　　他仍插着胃管，只能发出细微的气音，需要很认真才能听得清楚，
　　“不小心受了点小伤，”颜星逸没有再像昨日那般躲避，平静地回答道，“跟我的病没关系。”
　　舅舅似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最近怎么样？有去复诊吗？”
　　颜星逸沉默。
　　他早有预料般叹息一声，肯定地道：“所以药也没吃。”
　　颜星逸跟方明熙根本是半斤八两，也不爱遵医嘱，因为厌恶副作用，在吃药这件事上可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医院更是不想去，每回得六点起床盯着小程序挂号，去到以后还要排那么长的队，他想起来就觉得烦躁。
　　去了花城以后，颜星逸想着反正之前的药都没吃完，索性把复诊彻底抛在了脑后。
　　颜星逸有些愧疚，移开目光：“我回去以后会去的。”
　　昨晚方明熙知道以后，已经第一时间帮他约了一位医生，说是下周陪他去。
　　舅舅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颜星逸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别担心。”
　　舅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对了，昨天是你的生日吧？”他朝颜星逸笑了笑，“生日快乐，星星，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回去寄给你。”
　　“谢谢。”
　　“最近在花城过得还好吗？”
　　“嗯，”颜星逸想起方明熙，忍不住弯了下唇角，“碰到一个很好的房东。”
　　“那就好，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那……”
　　颜星逸看向床上的男人，见后者一脸犹豫与为难，他大约也能猜得到舅舅的意思。
　　舅舅希望颜星逸能去看看他的母亲。
　　颜星逸从未去祭拜过她。他并非不想去，只是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害死她的人，还是一个怨恨她的人。
　　而且他之前活得浑浑噩噩，若是见到墓碑上那张脸，怕是会做几夜的噩梦。
　　因此颜星逸从未正面回应过舅舅的希冀。
　　舅舅仍在纠结要不要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却听见颜星逸极轻地“嗯”了一声。
　　舅舅的双眼倏地一亮：“星星，你……真的？”
　　颜星逸抿了下唇，虽然他可能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他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可是他知道，即便自己再次下坠，这一回也会有一双手稳稳地把他接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会去看她。”
　　舅舅差些要坐起身来，疼得一阵龇牙咧嘴，把颜星逸吓了一跳，躺回去以后又去摸枕头边上的手机，口型乱得颜星逸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懂：“太好了，你，哎，你什么时候去？要是你不知道地址，我，我可以……”
　　“我知道在哪。”颜星逸说。
　　“哎，哎，好，记得给她买束花，要买那个，那个……”
　　“百合。”
　　“对对！”
　　舅舅也许是太高兴，一口气又嘱咐了许多，颜星逸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头，数不清第几次回答道：“我知道。”
　　他一直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