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型偶像(102)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楚孑就开始看起来村志。
有点奇怪的是,其中最古老的那本村志上面,序号写着大写的“贰”字。
楚孑翻开这本村志,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上面的日期,是“光緒廿三年”。
廿三,即二十三年。
光绪二十三年是1897年,距今一紧过去了一百多年了。
楚孑没想到,东发村的历史这么悠久。
他一字一句,细细看去。
东发村在光绪二十三年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口只有几十人的小村庄。
他们这里主要种植的作物是水稻,但当年因为大雨,收成并不算好。
幸亏彼时的清政府已经有了“凡地土有数年无人耕种完粮者,即系抛荒,以后如已经垦熟,不许原主复问。”,所以,虽然每一亩地的收成不好,但东发村胜在地广人稀,耕地众多,所以也足够过活。
而且,在当时,农民是可以去找官府用“借呗”的,无论是耕牛、工具,还是种子,甚至是口粮,都可以找官府去借。
所以,即使那时候农力底下,东发村都能算得上是一个能让人安心度日的地方。
之后,就不断有来自隔壁甘省、陕北、湖广地区的流民迁入东发村,东发村的村志里详细记载了这些人的姓氏、名字和祖籍。
“这本里有写我家祖宗是怎么来的这里吧。”明村长看楚孑看得十分投入,问道。
楚孑:“对,这里显示您家祖先是云贵地区的回民。”
“哦,不过我们现在都从汉族了,”明村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不住祖宗啊。”
“爸,您别说这些啊。”民家大哥劝道。
“唉,我这几天反反复复地做梦,”明村长低着头,“我总觉得,到了地底下,咱们明家的长辈祖辈都饶不了我,谁让我……我把咱们民族都改了啊……”
明村长显然是想说别的事,但这句话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说完,明村长也意识到了什么,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您放心,明村长,您这样不算是数典忘祖,”楚孑只能劝道,“您知道您这一支的‘明’这个姓氏是怎么来的吗?”
明村长抬起头,看了楚孑半晌,摇摇头:“不知道,孩子,难道你知道?”
“嗯,大概了解一些,在清朝同治年间,也就是差不多1870年左右,云贵地区有一批回民为了显示自己支持反.清.复.明的决心,这才开始用的汉族姓氏明。”
而楚孑根据村志记录的明家迁入东发村的时间,猜测村长一家,应该正是这些回民的后人。
“也就是说,我家老祖宗,其实就想挑好了这个字,打算做汉人的?”老村长松了口气,“是不是这样啊,孩子?”
“也许是的,”楚孑笑笑,“但总之,这个姓氏是他们挑的,再加上和东发村的村民通婚了这么多代了,您的确有汉族的血统,所以说自己是汉族人也没有任何问题。”
村长这才放下心,感叹道:“多谢你啊,孩子,还得是找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来帮我们看看,你这么一说我就松了口气,我也算是少了一件对不起祖宗的事啊……”
明家大哥看向父亲,“爸……”
明村长摆了摆头,并没有再说下去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楚孑边看边回答道。
村志的一大好处,就是无比详尽,将村子里的大事小事都一一记载。
这不仅对于社会学的学者来说,是一个无比宝贵的财富,几乎是以最微观的视角看到这个社会的变迁与变化了,对于历史学家,自然也是珍宝。
楚孑往后翻看着。
后面几本也讲的都是差不多的事,无非是谁来了、谁走了,哪家和哪家因为田地吵架了,因为借了陈谷子之类的争执。
从清末到民国,再到抗日战争,然后一段蜗行摸索的岁月,直到今天的盛世。
他能看到,村民们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到一斤亩产万斤,再到后来引入了科学的农业发展观念,一切走上正轨。
他也能看到东发村几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能看到东发村出的各式各样的奇才怪才,在全国,甚至是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
东发村虽然只是一个几百人口的小村,但却跟着这个社会在一路变迁,蓬勃发展。
这些村志里没有宏大叙事,有的只是一群人的生存、生活、生育、生产。
虽然都是家长里短的事,但楚孑看得津津有味。
就好像是这些村民又在他的眼前活过来了一样。
楚孑一边往后看着,一边给明村长讲清他们这个村现在的这些人都是从哪里过来的,祖籍在哪,因为一件什么事才来到了今天。
明村长听着听着,就开始自己誊抄下来,说回头要讲给村民听。
其实在编号为贰的那本当中,就已经有关于动物殡葬的描述了,讲着哪只黄狗死了,村民们为它们办了怎么样的仪式。
而这些仪式和楚孑那天看到的大同小异。
楚孑又仔细翻看几遍,确认了,他们只有,或者说只记录了狗的葬礼,对于别的动物倒没有涉及。
除此之外,楚孑还发现了两处不对劲的地方。
第一处,就是这最后一本,编号为“贰拾”的村志,当中有一页纸被撕掉了。
所有的村志,虽然有的年份久远,纸都脆了,但能看出来是受到了精心的保护。
唯独这一本,又是明村长记录的村志,中间却有一页看上去是被直接扯掉的。
那本村志记录的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可那一页并不像是以前就扯掉的,更像是不久前才扯掉的,因为纸的毛边看上去都还在。
如果只是写错字,只要在旁边修改就可以了,楚孑看到之前的村长都是这么做的。
可如果不是错别字,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明村长把一整页都撕掉了呢……
楚孑一时间想不明白,而且还是第二处奇怪比较重要。
这些村志,有些年份是接不上的。
楚孑反复看了几遍,这才发现,原来“贰”后面那本的序号已经变成“肆”了。
而之后的序号也断断续续,经常有缺损。
“可惜了,好多人的祖辈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明村长刚把楚孑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看到楚孑正在比对着序号,叹了口气,“这村志是不完整的,少了好几本,其他的也就罢了,标号十几的那段岁月大家也都明白经历了什么,但最关键、最重要是的第一本没有了,闹得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村是怎么成立的,连个村庆日都没有。”
“是啊,”楚孑翻看完,也不免觉得可惜,“那些都是怎么弄丢的呢?”
明村长啧了一声,只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楚孑也明白了,便没有追问。
只是他内心里,也不免觉得可惜。
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有太多珍贵的东西都消失了。
楚孑想,如果知道这个村最初的那批人是怎么来的,或许能知道这种古老的宠物殡葬形式是如何诞生的。
这对于他的论文十分重要。
甚至可以说,是这篇论文唯一缺少的部分了。
他将村志都拍了照,自己留了一份,也给猫教授发过去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