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刑侦(76)
“我不介意,让你们父子俩,都死在我手中。”简沉被烧伤的左手已经开始皮肤粘连,手指极为痛苦地被迫展开,握紧枪托,血水和组织液在枪身上留下大片印记。
随着呼吸,简沉单薄的胸腔不断起伏,却只能听见濒死般的进气,没有任何呼出。
仇恨在瞬间涌上心头。
波坤瞬间调转枪口,在怒火的席卷和吞噬下,回身指向简沉。
“波坤!”邵烨不知什么时候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嘶哑地喊道,“不!”
两颗子弹同时出膛。
“轰—!”
一具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深黑的浓血顺着后脑勺在身下逐渐蔓延。
下一刻,握着枪的简沉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地。
手中的枪连保险栓都未曾打开。
“简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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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邵烨
杀死魔术师的,是简沉。
“为什么开枪射杀波坤。你的枪又是从哪里来的。”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霍无归拉开椅子,长腿舒展,眼神如同要将病床上的人洞穿一样。
病床上的人半坐着, 腿上披着一条薄毯,流露出一股浓厚的书卷气。
心电监测仪发出平稳的声音, 邵烨左手被手铐拴在病床护栏上, 用一副极为平静的面容缓缓道:“终于到了我能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了。”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嗓音里带着微微的嘶哑, 尚在禁食禁水的嘴唇干燥起皮, 看起来毫无生气。
几个小时前, 邵烨在凤临河畔的小院内举枪击杀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嫌疑人波坤, 随后因为枪伤昏迷。
“不好意思, 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邵烨颇有礼貌地偏过头, 微笑道,“简沉还好吗?”
霍无归盯着他,半晌后朝门外瞥了一眼:“不关你的事。”
简沉还在昏迷,但已经没有大碍。
非要说的话,简沉受的伤甚至没有邵烨的重, 但过度疲惫的精神和几乎遍布全身的各种伤口, 以及接住赵襄那一下的冲击, 还是让他陷入了昏迷。
或者用医生的话说, 是一种代偿性的深度睡眠。
“没事就好。”邵烨像是听不懂霍无归的话, 自顾自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杀波坤, 他就会杀了简沉, 我的枪是从波坤那里偷来的。”
霍无归深邃的瞳孔毫无波澜, 注视着面前的邵烨,追问道:“你为什么能偷到波坤的枪,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在昨晚和波坤的搏斗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波坤管邵烨叫“弟弟”。
重复的提问,能够最好地检验被审讯者的诚实。
“你们不是听到了吗,波坤是我的哥哥。”邵烨脸上只有最为纯粹的坦然,既没有半点惋惜或者不舍,也没有畅快抑或兴奋,逐字逐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安静的仪器发出声音。
霍无归按了按耳朵上的蓝牙耳麦,里面传来一片电流声。
滋啦滋啦的声音中,王胜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邵烨就这样,用“我今天的早餐吃了一块三明治”一样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这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
“聊聊魔术师吧。”霍无归神色沉郁,将心头所有惊愕狠狠压下,靠近椅背中,“你的父亲。”
这几个字落进寂静无声的病房里,邵烨苍白的脸色倏然黯了几分,被手铐锁在护栏边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栏,垂下狭长的眼眸道:“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
霍无归打量了他一眼。
先前在Mago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浑身都流露出一种精英阶层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淡,那是伪装所不能企及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但此刻,邵烨好像浑身被颓然的气息笼罩着,显得极为疲惫,又让人不得不怀疑,究竟哪个他才是最真实的。
“二十七年前,我的母亲年华生下我后,因为羊水栓塞离世。”邵烨指尖微微发抖,低着头,语气略带哽咽,“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
年华……
霍无归一愣,脑海中瞬间涌起无数揣测和近乎笃定的答案。
果不其然,邵烨垂眸盯着一片雪白的床单,低声道:“我的父亲深爱她,为她建起了一所福利院,年华福利院,收留那些失去父母的小孩。我也在那里长大,十岁以前,我始终以为自己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太爱我的母亲了,以至于憎恶害死了她的我。”邵烨盯着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仿佛和它们一样,意识游离在一片虚无的过往中。
霍无归脑子里隐隐升起某个预感。
到底是什么……
他指节悄无声息地收紧,在脑海里反复咀嚼那一星半点的违和感。
窗外的晨光落进病房,邵烨逆着光,看起来瘦削而又单薄,因为连夜抢救的关系,此刻眼窝凹陷,过了片刻才接起自己的话:“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我睡不着觉,背着宿管偷偷出门乱逛。”
邵烨将头向后仰去,看着头顶没有打开的灯,像是刻意与霍无归拉开了一段距离:“那天,我发现了地下室里有个秘密,院长在那里,绑架了一对夫妻。”
“一对夫妻?”霍无归脑子里一阵混乱,“不是小孩吗?”
“一对夫妻。”邵烨重复了一遍,肯定且平静地继续,“很多年后,我才从波坤的口中得知,邵天高,也就是我的父亲,魔术师,因为失去妻子的不甘,而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游戏。”
他把绑架和杀人,叫做游戏。
霍无归猛地抬头看向邵烨,试图从这个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比常人更加斯文有礼的男人眼中看出些许情绪。
诡异的是,哪怕叙述着如此脱离世俗伦常的故事,他都好像没有半点表情一般。
“每年,他都会绑架即将成为父母的夫妻,逼问妻子,选择孩子还是自己。”邵烨干巴巴地讲述道,“如果对方选择孩子,邵天高就会在我的生日,也就是我母亲的忌日那天行刑。”
他不能容忍一个女人选择成为母亲,而非妻子。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霍无归在一片死寂中一字一句问道:“你的生日是八月,对吗。”
邵烨点了点头:“十岁的生日那天,我看见一个坐轮椅的陌生小孩进了宿舍楼,那个小孩长得很好看,所以我多看了几眼,看着他朝地下室去了,第二天,福利院里少了两个男孩,管理员说,他们被领养走了。”
两个。
霍无归脑中机械地想,是的,就是两个,在自己进入地下室之前,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邵烨说的一切,目前为止都与他的记忆重合。
但霍无归心头始终都盘桓着某种极其违和的直觉,他审视地望向邵烨,试图从一团乱麻中捕捉到某些联系:“你发现了这一切,为什么从未报警?”
邵烨苦笑了一下:“你想过吗,如果警察认定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又或者警察来调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会遭遇什么?”
阴森逼仄的地下室浮现在霍无归脑海中。
尖叫,恐惧,血腥,暗无天日的囚禁,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看不出任何破绽。
霍无归注视片刻邵烨,转而问道:“那么之后呢,你和波坤又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再之后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三个月的绑架和折磨,魔术师的离奇死亡,警察的解救,还是持续十七年的漫长噩梦。
邵烨在这之间,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那年冬天,一个很冷的深夜,有个非常高大健壮的男人闯进了我的宿舍。”邵烨语调平淡,却似乎隐藏着极为浓郁深重的隐忍,“那个男人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