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刑侦(75)
机车失去了驾驶者的控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地上疯狂地滑出数米远,直直撞向波坤。
金属部件和地面摩擦出一路火星,泄露的机油正在地面上流淌。
“等我一会。”霍无归将简沉安置在树下, 拔枪起身, “你会没事的。”
简沉半闭着眼轻喘, 轻声道:“火!”
再这样下去, 哪怕是一颗子弹溅起的火花, 也很有可能让这个小院陷入一片火海。
“你的对手是我。”霍无归眼神如同暗夜中逡巡的苍鹰,死死注视着波坤,一字一句道, “我早就说过, 杀死魔术师的, 是我。”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波坤的眼神丝毫没有波澜。
然而凤临河畔的小院里,霍无归一步步紧逼,踏进那座和十七年前相比仅仅只是多了一片爬山虎覆盖的小院里。
成熟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穿过十七年岁月般冷笑着描述:“我还记得,魔术师的个子很高,他的眼睛下面有一条刀疤,耳朵下面有一颗痣,还有他的左手食指——那根手指不能弯曲。”
波坤一愣,眼神飘向后方那辆白色私家车。
车窗玻璃摇了下来,清俊的青年朝小院大喊道:“霍无归!停下!不要再说下去了!”
原本靠在树上近乎昏迷的简沉瞬间惊醒,迅速转过头朝着那边看去。
邵烨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叫霍无归的名字。
他们应该除了审讯室的那一夜外从未见过,为什么邵烨会用如此熟络,仿佛不是第一次见面的语气叫霍无归?
不对,最开始的问题应该是——
邵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砰!”简沉来不及思考更多,波坤的枪声再一次响起,直直击中霍无归胸口。
哪怕是穿着防弹衣,霍无归依旧被强大的后坐力逼得倒退了一步,却丝毫不打算停下,举枪连瞄准都没有,径直射向波坤:“上次你不相信我说的,那么这次呢,你还要听更多吗?要听听我是如何杀死他的吗?”
“没那个必要。”波坤扣动扳机,连发数枚子弹,霍无归迅速偏过头,子弹擦着机车头盔落进夜色,留下一道白色弹痕。
下一秒,波坤的枪口却在射击过程中陡然偏转,朝着树下的简沉而去:“我不用知道究竟是你们谁杀了魔术师,把你们都杀了,不就好了?”
霍无归疾步上前,踩着院门边的矮柱,凌空飞起,紧接着劈腿踢上波坤手中的枪柄,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子弹的轨迹已经划破夜空。
人影也紧随其后,在漆黑夜色中飞扑。
“邵烨!”
“少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简沉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摇晃着面前满身是血的人:“师兄,撑住!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波坤几乎在子弹进入邵烨腹腔的同时,一个狠劲撞开霍无归,将毫无防备的后背袒露在霍无归眼前,不管不顾地冲向邵烨:“少爷!少爷你在做什么!”
刚刚还阴冷狠厉的男人此刻六神无主,生硬的普通话甚至在瞬间变成了更为熟稔的母语,浓厚的佤邦口音毫无遮掩。
霍无归和简沉眼神一凛,瞳孔紧缩,望向面前这两个人。
简沉仿佛从未认识过邵烨般,声音干涩地问:“他为什么叫你,少爷?”
如果说波坤前面那几句用汉语说出的少爷,只不过是他发音不熟练的口误罢了。
那么这句缅甸语的少爷显然做不了假。
若不是农场里那些佤族犯人是不是开玩笑把管弘深叫做老大,又非要管自己叫少爷,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学会这个词。
邵烨的右侧腹腔赫然是一个醒目血洞。
简沉知道此刻注定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迅速双膝跪地,紧急为邵烨开始止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邵烨右上腹部的枪口大概率是斜擦着肝脏进入了腹腔,虽然同样会有生命危险,但远比击中肾脏或者胰腺、心肺来得安全。
仿佛意识到只有简沉能够挽救邵烨的生命,波坤双眼血红地注视着简沉,之前收回腰间的匕首露出一个刀柄,粗糙的指节正紧攥着刀。
霍无归冷冷地盯着波坤,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
他想要简沉的命。
但也想要邵烨的命。
“波坤,如果你依然负隅顽抗,我随时可以击毙你。”霍无归的枪口抵住波坤后脑,“现在继续拖延下去,会死的是邵烨。”
他英气十足的眉紧皱着,将不安和焦躁牢牢压在眼底。
不仅仅是邵烨,还有简沉。
在自己来之前,简沉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此刻额角一个不知被什么砸开的伤口渗着血,嘴边一片干涸血渍停留在苍白的皮肤上,原本就极为瘦削的手臂爬满触目惊心的烧伤。
现在最需要治疗的,除了邵烨,还有简沉。
但他绝不能让波坤看出慌了的人也包括自己。
“既然如此,那我就必须速战速决了!”僵持不过数秒,在霍无归看向简沉的瞬间,波坤迅速回头,握住霍无归的枪管,往上一抬。
银光划过头顶的树叶,枪被一把抛了出去。
波坤丧心病狂地冷笑:“你们杀了我的父亲还不够,还要害死我的弟弟吗!”
弟弟?!
霍无归无声地将目光落在邵烨身上。
他有着一副很明显的书生气质,从未走出校园的学究身上那种孤僻和高傲体现得淋漓尽致,和带着学生青涩感的简沉不同,那是一种更为内敛、含蓄的深藏不露。
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瘦窄的肩膀,明显的内陆长相。
和波坤绝对没有血缘关系。
那么能让他成为波坤“弟弟”的,只可能是波坤的养父魔术师了——
邵烨是魔术师的亲生儿子!
“既然是你的弟弟,那就也是罪犯。”霍无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就算他真的死在这里,也与我和简沉无关。”
“去死吧!”霍无归的话音刚落,波坤果然脸色狰狞扭曲,气急败坏地挥刀刺向霍无归。
一个曾经的缅甸军人,另一个经受过严格、标准格斗教育的刑警,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多余,拳拳到肉,招招致命。
霍无归的枪在刚刚的争夺中被波坤一把打出几米开外。
而波坤的枪早在击中邵烨后就被他扔在了地上。
两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拳脚相碰,阵阵拳风划破空气,掷地有声。
波坤借着比霍无归高出几厘米的优势,抬腿扫向霍无归腿窝的同时,沉肩按住霍无归锁骨,粗粝的手指狠狠朝锁骨中扣去,另一只手抓住霍无归小臂,顺势推拉,将他凌空拎起。
然而霍无归却瞬间卸下抵抗的力道,在波坤失去对抗力无所适从的瞬间,见招拆招,一个下沉回避,从波坤左肋下方抓住他的上臂,一个过肩摔将体重远超过他的强壮男人惯倒在地。
“%*—#%#@*%?@!”波坤甩出一句地道的缅语,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但凭借全世界共同的情绪表达,霍无归猜测这必然不是一句好话。
体重惊人的男人被摔倒在地,却丝毫没有放弃挣扎,反而一眼瞄准了不远处的枪,猛一伸手,从地上跃起,径直握住枪柄,瞬间调转局势,指向霍无归。
刚刚撕掉衬衫临时给邵烨包扎止血完的简沉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皎皎月光下,一柄银亮□□直指霍无归。
波坤的身前,是赤手空拳的霍无归,而他的身后,是霍无归的配枪,和自己。
越过波坤,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一眼。
他额头的血迹顺着眉梢流下,青涩干净的眼睫沾染血迹,变得更为憔悴,却勾了勾嘴角,向霍无归露出一个微笑。
霍无归心头骤然一紧,不好的预感刚刚冒出,电光火石间,简沉已经冲向那把枪。
“波坤。”简沉枪口直指高大健壮的男人,“我不是霍无归,你能不能活下来录口供我不在乎,反正我就是一个实习法医,你丢了一条命,我最多是丢个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