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时重映(26)
“那该怎么办?”明秋闷闷地说。
尹凡棠一笑:“教你个好办法,假设,这场戏需要什么样的感情,你就假设一个无他无关的场景,但会有相同的感情。”
“举个例子,今天没过的那场戏,宋宇对江辞一开始很防备,但听到江辞告诉他如果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之后,他就有些感激。你就可以想象你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拍了肩膀,这个陌生人还是个纹身大哥,你肯定会很防备,但这个你认为不像好人的大哥,却把你的钱包递给了你,告诉你这是你刚刚口袋里掉出来的,此刻你的心情是不是又改变了?”
明秋心里一动:“我明白了。”
“假设法其实是一种记忆工具,它能帮助你快速唤醒需要的感情。这也是我演戏时会用的小技巧。”尹凡棠有些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当然你的假设不要和现实生活太过接近,特别是自己心底的秘密,毕竟人都是有自己的一套防御机制的。”
明秋点点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酒。
两个人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来了一片云,盖住了月亮。
“尹老师。”明秋喊他。
“嗯?”尹凡棠转过脸,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做演员呢?”明秋问他。
尹凡棠眨了一下眼睛,说:“有一首诗我挺喜欢的。”
明秋看着尹凡棠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很干净,很温柔,吸着人的目光。
“白色的帆布上闪烁着梦影。”
尹凡棠慢慢地开口,他的台词功底很好,在静夜里,声音听起来醇厚悠远。
“像月亮的皮。”
“发出两小时微光。”
明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屏着呼吸,此刻尹凡棠的脸上淌着月光,如此美丽。
尹凡棠拿着啤酒碰了一下明秋手里的,明秋回过神,听到啤酒拍到易拉罐壁上的声响,像是其中藏着一片海。
风把尹凡棠的衣领吹起来,在落下的时候,他弯着眼睛笑,对明秋说:
“干杯。”
作者有话说:
尹老师念的诗是辛波斯卡的《走出电影院》,提到的很喜欢的演员是赵丹。
第24章
尹凡棠说完晃晃罐子,仰起头喝酒,他的姿态很放松,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
他把剩下的酒都喝完,顺手捏扁了啤酒罐,然后有点幼稚地举起双手,呼出一口气:“好舒服!”
明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尹凡棠太久,他低下头,看到天台下面长出的一棵小树,他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我忘记在哪里看到这首诗的,但看到的那一刻觉得很受感动。”尹凡棠笑着说,“电影就像一个两个小时的梦,进了影院的人们,会暂时和现实世界脱离。”
“所以演戏对你来说的意义,是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吗?”明秋注视着那棵看起来就很孱弱的小树,轻声问。
“那倒不是。”尹凡棠轻笑,“观众来影院是来看一个故事,演员呢,就是讲述故事的人,我希望我能让他们相信这个故事。”
“帮助他们短暂地逃离现实世界,这是我做演员的原因。”尹凡棠认真地说。
“我拍《天堂路口》的时候,在里面演一个叛逆的年轻人,他偷了一辆车,要去找他心爱的姑娘。整个电影有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都在车里,那个电影导演是蒋晚亭,你知道蒋晚亭吗?”尹凡棠停顿了一下。
明秋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不知道。”
尹凡棠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算了,不重要,因为那个电影全是实景拍摄,有时候蒋导会干脆拿着摄影机坐在副驾驶拍。”
明秋抬起头,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导吗?他话很少,比林老师要严肃,要求很高。”尹凡棠回忆着,“他不太好相处,电影拍完了,我都没跟他混熟。”
“但他是个很好的导演,特别特别热爱电影事业,他是真的会为了拍片燃烧自己的那类人。”尹凡棠有些感慨地说,“《天堂路口》取景地都是一些很偏僻的地方,有的地方路都没有,有一次也是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个地方有很多土坡,很干燥,特别倒霉还赶上天气不好,挡风玻璃上全是黄沙,本来就开得很艰难,没想到祸不单行,车子还爆胎了。”
“真的很吓人,猝不及防的,我发现车子好像要失控了。”尹凡棠讲到这里突然笑了,“都生死一线了,蒋导还没忘记拍摄,我服了他了。”
“后来呢?”明秋声音有点发紧。
尹凡棠呼出一口气:“福大命大,刹住车了没翻滚下坡,还好我当年学车的时候比较认真。”
“这段后来被蒋导剪进电影里了,对外我们都没透露这是一场意外。”尹凡棠认真地说。
“后来电影上映,我跟着跑宣传,有些观众就提到这一段,觉得特别身临其境,我就跟他们开玩笑,说这可是拿命换的。”尹凡棠呼出一口气。
“有个小姑娘,我记得很深刻,她说自己因为情绪不好,一直在暴食和自残,看到电影那一段突然觉得很轻松,她说看我鬼哭狼嚎有点好笑。”
尹凡棠仰起脸,慢慢地说:“那一刻我倒是觉得很幸福,我觉得自己好像拯救了这个世界上小小的一部分。”
尹凡棠说这话时表情明朗,周身都像沐浴着光彩。明秋这才意识到,其实尹凡棠相当年轻。
这几日的相处中,尹凡棠总是以前辈的身份自居,给予明秋许多照顾,但实际上,他也只是个年轻人,鲜活的,怀着理想的年轻演员。
后来他们一起走回住所,走到门口的时候,尹凡棠又说:“我为什么不赞成体验派呢,因为演员只是讲述故事的人,而不是去欺骗自己相信明知是虚假的故事。对演员来说,很多时候,现实和故事只有一线之隔。”
这番话,当时的明秋没有完全明白,但到了拍摄的后半部分,他发现自己有时候很难出戏的时候,他才感到一些恐惧。
此刻的明秋有些困,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感受到尹凡棠替他盖上了被子。
第二天他俩的戏都在晚上,但吃完午饭,明秋说想去片场看看。
尹凡棠知道他是要强,想要去片场学习,于是他说:“好啊,我也无聊,陪你去。”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尹凡棠走路喜欢瞎看,一会儿指指云,一会儿看看野猫,明秋就只好帮他留心脚下,省得他要摔个屁股墩。
“对了,昨天忘记跟你说了。”尹凡棠一个急刹,说,“拍电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你要信任你的导演。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不理解的地方,你可以去找林老师聊聊。”
明秋没有马上回答,尹凡棠就笑了:“虽然林老师大部分时间像个独裁者,但他人挺好的,也信任自己选择的演员,我觉得他对你挺欣赏的。”
明秋觉得尹凡棠在哄他,就闷闷地来了一句:“你还真是鼓励式教育啊。”
尹凡棠下意识皱眉,不太高兴地说:“你不信我的话。”
明秋不置可否,他对自己要求很高,他知道昨天的拍摄林启卓很不满意。
“尹老师,我知道你人好,这么说是想让我好受一点。”明秋说。
尹凡棠莫名其妙地被发了张好人卡,一口气噎住了,不上不下。
“你以为我对谁都这么上心啊。”尹凡棠有点烦躁,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冲明秋摆摆手,“你先过去吧,我抽根烟。”
明秋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好”。
尹凡棠点了烟,看着明秋的背影,他很不爽地想着,真以为我对谁都这么上心呢,死小孩。
尹凡棠抽完一根烟,这才慢腾腾走到片场。林启卓正忙着跟美术设计开会,明秋坐在一旁角落里,模样乖乖的。
片场大家都很忙,来来往往的,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