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犬(8)

　　香水是谭常延那儿拿的，清爽好闻的果木香。谭子安从小鼻子就灵，谭常延的香水必须要他闻着不难受才能留在谭宅。
　　“是。”
　　“行了，”谭子安欲要离开，“今天你不用跟着我。”
　　“少爷，”游孝叫住他，“不去上学了吗？”
　　“都耽误多久了，去了还得挨批，不如请假。”
　　游孝踟蹰一会道：“我能自己去吗？”又补充，“不麻烦徐叔，我搭车过去。”
　　徐叔是谭子安的司机。
　　谭子安：“这附近没有公交车站。”
　　游孝意外地坚持：“我可以走路。”
　　“你不认识路，怎么走？”谭子安不知道他不切实际的想法从何而来，“而且以你的成绩，上不上这一天有区别吗？”
　　“我记得路的，”游孝半吐半露地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临近期末更学不到新知识，但考试成绩可是要张榜公布的。
　　谭子安明白游孝的顾虑，依然觉得他在说大话：“你坐车上就能把路都记下来？”
　　“嗯。”
　　游孝回身从书包里拿出纸笔，三两下画好一张简图。
　　他把图递给谭子安，用笔帽点了点图画中下方的五角星，“这是谭宅，”又点一点另一个三角形，“这里是学校。”
　　两地之间算不得接近，道路街巷错综复杂，游孝不可能全画出来，但主要路线画得很成样子，连时间来不及时徐叔会抄哪条近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谭子安不记得路，对这份地图将信将疑。
　　“谭宅的布局呢，记住了吗？”
　　游孝摇头，“很多地方我没去过。”
　　“去过的，画出来。”
　　五分钟后，游孝画出一份较为细致的谭宅地形图。
　　下人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都画得很详细，空白区域轮廓亦清晰。最令谭子安感到惊讶的是，那天他离家出走经过的地方，游孝也全都记下来了。
　　“少爷？”
　　等了半晌，游孝出声提醒，谭子安放下那张图，还回去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去上学吧。”
　　游孝诚心感激道：“谢谢。”
　　他收好纸笔，打算换一双方便走远路的鞋子，却听见谭子安说：“坐车，我跟你一起。”
　　-
　　最后一个星期，谭子安一天也没有请假，期末成绩出来时，游孝还是成为了公然的笑柄。
　　四张卷子满分440，游孝考了173，比倒数第二名还低60分，除去缺考漏考，堪称跌破年级记录的存在。
　　从公布成绩到正式放假的这短短半天，明里暗里嘲笑游孝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连带着谭子安也受了不少揶揄。
　　谭子安摆个臭脸，谁沾过来都骂声滚，有几个不含恶意被波及的，想反驳也被他瞪回去，好不委屈地走了。
　　往校门外走时，游孝又落开谭子安五米远。
　　他害得谭子安丢人又生气，哪里敢去触霉头。
　　“你，”谭子安停下脚步，语气差得很，“过来。”
　　游孝快步走近。
　　“我很凶吗？还是哪里臭？或者是背后长刺，有一米那么长？”
　　游孝频频摇头。
　　“那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我……”
　　他想说“是你说过的”，怕谭子安更加恼火，纠结到最后说：“我考太差了，没脸。”
　　“我怪你了吗？”
　　“没有……但是你今天都很不开心。”
　　“我装的，他们烦死了。”谭子安调转枪头对准不在场的人，“又不是你不想学，谭常延非要你转过来，他才没脸。”
　　游孝更糊涂了。
　　之前他把谭子安的生气分为发作和不发作两种，现在居然还要加上真的和假的，判断题变成选择题，简直混乱得一塌糊涂。远离的办法似乎也失效了，离得远谭子安反而更不满意。
　　到底要拿他怎么办？
　　似乎听到游孝心中所想，谭子安道：“你把我当一个正常朋友就行，就跟你对叔叔阿姨们那样。”
　　谭子安见过一两次游孝和下人相处，能说能笑能蹦哒，只是比同龄人稍微沉稳些，和学校里的、谭子安面前的木头人完全不一样。
　　正常……朋友吗？
　　游孝握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
　　他没怎么交过朋友，更不知道如何与要当“正常朋友”的雇主相处。
　　不过谭子安的心思他好像捉摸到一点。
　　游孝上前，离谭子安就剩半步距离，柔声道：“少爷，走吧，徐叔该等久了。”
　　谭子安抬眼看看他，微不可查地弯一点唇，没待游孝看清便转身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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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期间，谭常延工作忙，回谭宅的频率变低了许多。谭子安很小的时候差点被人劫持，所以放了假他也不被允许随意外出，至少得征得蔡管家的同意，再带上四五个保镖才准出门。
　　这么出去和招摇过市没有区别，谭子安干脆不出去。好在谭宅够大，他足不出户也能打发许多时间。
　　撒欢一样玩了一星期后，补习老师一个接一个地登门。
　　小提琴老师平时也来上课，暑假则变成了半住家；谭子安喜欢花花草草，便请了园艺老师来带他入门；他的文化课足够优秀，谭常延还是做主给他找了全科家教。
　　谭子安最讨厌应付文化课老师，一对一的授课模式让他没法偷懒也没法走神，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巩固那些早已熟悉的知识。新知识他也不想学，因为下学期学校又要讲一遍，重复是世界上最枯燥的事情。
　　好在今年他早就想到了好办法。
　　游孝被塞给家教老师的时候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谭子安想干什么。
　　家教很无奈地说：“子安，不能这样，我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我会去跟他说的。”谭子安把游孝往前推了推，“吴老师，他比我更需要你，真的。”
　　家教仍觉得是小孩子为了逃课在胡闹，谭子安把游孝的暑假作业拿过来塞给他：“你看看，这样子，你看得下去？”
　　家教扶着额掠一眼，愣住了。
　　勤勤恳恳，颗粒无收的一份作业。
　　他捏着作业本，看向游孝闪烁着求学之心的诚挚目光，张口结舌。
　　看起来也不是笨小孩，怎么就……？
　　隔天，家教老师就正式接手了游孝与谭子安两个问题儿童。
　　当然，工资翻倍。
　　谭子安的任务每天都能轻松完成，游孝则需要下大功夫，一点点把他缺漏的根茎全补上来。这工作量完全对得起工资，他对谭子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心安理得起来。
　　这不，老师还在给游孝补基础的科学知识，谭子安溜到书房小床上，睡下午觉去了。
　　游孝罕见地在写作业时走了神。
　　这里是谭子安自己的书房，书不多，用作隔断的镂空书墙只塞了方便拿取的两排，游孝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书墙后面，正在安睡的谭子安。
　　谭子安五官像妈妈，毫无疑问是漂亮的，又娇养着长大，从皮肤到睫毛都透着股无可挑剔的精致劲儿。平日他飞扬跋扈，叫人一看见就头疼，只有当他安静下来，游孝才意识到他长了一张多么叫人心软的脸蛋。
　　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脑子里冒出想捏一捏谭子安脸颊的冲动时，游孝觉得自己疯了。
　　谭子安确实比他小一岁，可他从来没觉得谭子安是弟弟。
　　哪有这么不可爱的弟弟？
　　不知不觉中，游孝竟盯着谭子安的睡颜入了神，连家教老师取完水果回来的动静也没发现，连续被敲了两下桌子才惊醒。
　　“看子安呢？”家教放下水果盘，“你们感情挺好的。”
　　游孝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感情好？大人真会说场面话。
　　“子安之前还和我夸你呢，说你只是没学过，其实很聪明，才几星期就从121考到了173，尤其是方位感，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