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的鱼(49)
几人默契地把这个时间给了游弋。游弋没有推拒,他太想近距离地看看霍域了。
护士姐姐指引他换衣服、换鞋之后,又从兜里掏出一小支滴眼液递给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说:“你眼睛很红,滴点儿这个吧。”
游弋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看自己,眼睛果然很红,一脸疲态。于是他接过眼药水道了谢,仰起头一边滴一边说:“补救也来不及了吧?他很烦的,一准得生气了。气去吧,自己都躺着呢能把我怎么着?”
护士姐姐笑了:“这个心态就对了,千万别着急上火地把自己再折腾病了,别让他躺在ICU里还要担心你。”
她说完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冲游弋笑了笑。游弋一愣,没解释什么,也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第42章 认罪书
游弋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霍域微微睁开眼朝他看了过来。
右眼很模糊,好在左眼清明,能看清全副武装的游弋。
游弋走到病床边就冲他笑。霍域头发被剃了,睫毛被剪掉了,鼻子插着鼻导管,眼睛又青又肿。
再好看的脸添了满脸伤都只能显出惨,游弋看看他,开玩笑说:“小芋头不帅了。”
霍域笑着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去拽他,沙哑着声音说:“别嫌我”。
霍域的手很凉,捏着他手指的力道很轻。游弋忽然觉得这只手随时都会坠下去,他不由自主地用两只手把霍域的手包裹进了掌心。
不敢捏紧了,霍域手上还有预埋针。不过这一点点冰冰凉凉的触感已经足够了,足够让游弋踏实。
近距离仔细地看,他都快认不出霍域了。那些伤口和青紫像滚烫的潮水般涌进他眼里,把本就拧在一起的心又烫出个窟窿。
明明很难受,面上还要笑着,游弋嘴角都快抽筋了。霍域不知道他的艰难,目光轻柔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哭了吧小傻子?”
这句话配上他虚弱的嗓音,杀伤力十足,游弋用力咬了一下口腔里的软肉,堪堪扯出一个笑:“我可没哭,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ICU了我哭什么?壮壮可哭了,哭得那个惨哟。”
霍域没有揭穿他的谎话,配合地笑了笑,游弋又说:“爸妈他们没通知,年纪大了,经不起吓了,等你好一点再告诉他们。我一会儿给他们打个电话,我这演技你放心,肯定能骗过他们。荻哥罗老师都在外面,都很好,别担心。”
听到这儿,霍域用指尖碰了碰游弋的手心,有些急切地跟他说:“告诉罗老师,他爸爸不是故意的,是意外,油门卡死了。”
霍域说着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
大概是脑震荡的关系,他脑袋里天旋地转,耳朵也嗡嗡的,像变了调又加了速的旋转木马,每说出一个字都有点想吐。
游弋赶紧腾出一只手帮他顺气:“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操心这个,罗老师好好的,一会儿我让他在门那儿看你。”
他一边说话一边帮霍域顺气,顺着顺着整个人忽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定在原地不动了。霍域微微挑了下眉,游弋苦笑一声:“有点儿不敢碰你了,身上也有伤是不是?”
霍域没说话,抬起手腕示意他摸自己的脉搏。游弋笑了,他想起来六岁那年给霍域喂出肠胃炎,他哭得惊天动地,林秋荷拽着霍域的手送到他手里,也是像这样让他摸摸霍域的心跳。
此时,他把手指搭到霍域手腕上,匀速而有力的脉搏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指尖,跟监护仪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说话。霍域先动了一下,捏着他的手说:“不怕了,都过去了,也别难过,我不疼。”
游弋忽然别开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鼻息间都是药味,铺天盖地的药水味把霍域身上原本的栀子花香气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他可真恨啊,恨还无处发泄,只能接受。
再回过头,他说:“我不怕,你也别怕,我就在门外陪着你,你好好睡觉。”
临走时,霍域示意他靠过来一些,在他耳边笑着问:“认罪书写了吗?”
游弋一愣,哭笑不得:“我写,我马上写,出去就写行吗?”
霍域微微摇摇头:“不急,出去睡会儿吧。”
虽然他这么说,游弋还是觉得这认罪书是得写了,躲不掉了。
他把自己过去的几年混沌总结为两个字——荒唐。
荒唐一场。荒唐到他都想扇自己两个大耳光。自己把自己难了个半死,到头来发现这题有且只有一种解法。
这一次如果不是他犯轴跑了,霍域当然就不会上那辆出租车。他会送他,会接他,怎么会让他打车?如果他不走,霍域根本就不可能躺在这儿。
跑这条路以后他肯定不会走了,那藏呢?
这些年他的爱肆意疯长,无边无际,哪能藏得住?同窗三年的纪闻栖能看到,只认识一天的护士姐姐也能察觉,就算拼了命藏又能藏多久呢?藏的过程中又得让霍域担心多少次呢?
何况,一场意外让所有的情绪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他忽然意识到他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把霍域拱手相让,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人。
终究还是没能活成个圣人。去他妈的亲情吧。时隔五年他忽然想这么痛快地喊一句。
一腔热血涌上头,脱了罩衣洗了手,整个人才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看病房里的人,又想,只要霍域不给他判个死刑判个流放他就都能接受。什么都能接受,只要他好。
入夜的医院走廊,白昼般明亮。玻璃窗内外像是两个世界。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内的人却不知道过了今晚家还在不在。
霍域在病房里睡着了,游弋趴在病房外墙上,拧着个眉开始写认罪书。
纸笔是问护士姐姐借的,人家问他干什么用,他大言不惭地说:“嗐,写情书哄媳妇儿。”
护士姐姐挑眉一笑,特意给他找了几张信纸,粉红色画着桃心那种。
信纸是有了,游弋捏着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了。明明有一肚子话,提起笔来却只写下小芋头三个字便没了下文。
悠长的岁月,漫无边际的思念和拉扯,从哪天开始说又从哪种心情开始诉呢?
谷壮壮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写什么,奈何游弋捂得紧,什么都看不着。
他傻乎乎地骂:“游弋你有病吧?什么年代了你还写情书?你写你滚回家写啊,在我域哥病房门外写什么啊?”
谷茁茁笑了,罗青意笑了,霍荻挑挑眉也笑了。游弋回过头,从左到右看了看他们三个,最后目光落到谷壮壮身上,只剩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谷壮壮看着那张苦瓜脸,幸灾乐祸:“怎么了?人姑娘不喜欢你啊?你不会是还没恋上就失恋了吧?”
游弋气得肝儿疼,甩给他一句:“闭上你的乌鸦嘴”。
一个字没写出来还被谷壮壮气了个半死,游弋干脆先跑到楼道去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于茉莉接起电话就骂:“你要死啊游弋,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你跑就跑吧你把霍域也拐走干什么,他才回来一天你能不能让他歇歇?”
游弋辩解不了,只能笑着给母亲大人赔罪:“我的错我的错,来都来了我们就玩儿几天呗,过几天把人给你带回去。再说他又不走了,你急什么?”
于茉莉没好气地说:“你明天赶紧带他买个手机,搞得跟失踪了一样。”
游弋昨天没敢给家里打电话,只发了几条微信,说霍域找他去了,手机丢了。
这会儿于茉莉又问:“霍域在边儿上吗?你让他接电话,你林妈说想帮他把衣服收拾一下,不知道他要放哪儿。”
“衣服不着急,我们回去收拾,你俩别管了。霍域都睡了,他有点儿感冒,明天吧,明天我让他给你们打电话。”
“你看看,又给他折腾感冒了吧?”
游弋笑笑说:“怪我怪我。”
“不怪你怪谁?”于茉莉叹了口气,沉默一会儿又问:“你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