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失灵(98)
“哥……你咋又跟人打架了?我没别的意思,看你脸上都是土……给你擦擦……”
“哦,谢了……”
宋庭感觉脸上很痒,手背一抹,才发现自己脸上粘了不少纸渣子。估计是纸的质量不好,沾水之后碎在脸上了。
伸手抹了两把,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脸,扑得并不彻底。面前这人没有缘由的一阵不好意思,晃晃宋庭的肩膀,就说要来给他擦。
宋庭眯着眼睛看他,心想上次那个事儿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陈祯见了自己还这么拘谨。
“不用麻烦了,我再躺会儿去洗脸就行了。”
“没事……到时候纸干了就不好洗了……”
陈祯说着,伸手过来摸宋庭的脸。明明是互助互爱一件小事儿,这小子却跟得了癫痫似的抖个不停。宋庭也不好赶他,甚至尴尬得也没法调笑一句,只好重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感觉脑子变成了浆糊。
意识在游走,这回却没再睡着,清醒得能感觉到自己的糊涂,无力感从心里蔓延到身体,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一瞬间都认为明天的到来也是件麻烦事。
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一直紧别着胸口,被扯松了领子的感觉很畅快,刚舒服了没两秒,耳边突然响起手机铃声,酒精顶在胸口却没有增加勇气,到底还是怕段小函跟自己撇清关系,宋庭重新畏惧起来。
好在铃声没响多久就停了,陈祯在他跟前小声说:“哥,你睡着了吗?你电话响。”
宋庭皱起眉,心想这人是不是离自己太近了,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喷在自己脸上的热气。换做以前可能他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却莫名一阵不舒服。宋庭手指往上,抓了一把沙发背想往后撤,面前炙热的存在却猛得一空,伴随着什么东西的落地和一大声“哎呀”,一道凉嗖嗖的空气换到了宋庭身前,冰凉的手指摸了把他的脖子,随后就来给他系衬衫扣子。
只系了一颗,宋庭就重新喘不过气来,他把面前人的手扑掉,然后睁开眼睛看他。
因为躺的比较低,宋庭没能一下看到系他扣子这人的脸。入目只一大片胸膛,柔顺冷硬的皮革材质外套,里面是件灰色卫衣,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外套沾满冷气,但敞着怀,露出的卫衣部分看起来又很温暖。
宋庭情不自禁仰头去看来人的脸,却被一把攥住手腕拉起来,宋庭脚软了一下没站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便使劲眨两下眼,继续抬头去看。
面前人神情冷得可怕。宋庭想起他跟这个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自己也是喝了两瓶啤酒迷迷瞪瞪地找不着北,当时段小函莫名其妙走到他面前,就是用的这种眼神看着他。
宋庭一天,或者说是好几天的不痛快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他满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却找不到源头,也无从发泄,段小函这样做本来就是自己允许的,别说他只是跟女的姿势亲密,就算亲眼看到他跟别人结婚,他也没办法道出半句怨言。
真他妈憋屈啊,刚跟人打了一架,还是不痛快。
段小函脸色阴沉,眼神吓人。宋庭没做错什么,他无端端对自己摆出这样的表情,可让他找到了对方的茬。
千思万绪积压在心里,理了好久也没能理清,所有的念头在见到这人的一刹那却神奇地简单起来。
不想跟段小函分开。
无论如何,不能跟他分开。
宋庭“腾”地站起来,从段小函无端发火的神情开始占据有利地位。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面前的人咬牙切齿,攥着他的手腕也越紧,“我是来接你。”
“你骗人。”
宋庭感觉自己正在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得上身往后仰倒,便挣了一下段小函的手,没挣开,只好换左手撑着沙发。
一旁的陈祯看到这边的架势,不知所措地冲宋庭直挤眉弄眼,宋庭就抽空安慰了他一下,然后告诉他没事了先走吧。
陈祯抬手挠挠头,满脸的尴尬,想走,又有些犹豫,应该是怕这边打起来,看宋庭这醉得都站不太直,估计打起来也不是对方的个儿。
“我没生气,你下班了么……走。”段小函又说。
“去哪儿?”
“送你回去。”
宋庭脚下不动,绝望一点一点地往出渗。
“我不回。”
陈祯在旁边看了半天,觉得这个姓段的好像没安什么好心,就往前挤了一下。
“……我问一句,你俩是在吵架吧?”他还开了个玩笑,“……不然待会儿我送他得了。”
“没吵架。”
段小函收敛表情,手也从宋庭腕子上撒开,转而面向陈祯,甚至笑了一下。
“你俩一直还有联系啊,都没听宋庭提起过你。”他挂起假笑,嘴里说出假话,“你俩什么关系啊?还有你趴他身上干什么呢?”
陈祯迟疑了一下,看一眼宋庭。
宋庭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人,他语气中满是怀疑。好一个倒打一耙!胸口压抑的不快终于找到一个不属于它的出口,自己在这边被混乱的情感折腾个够呛,段小函却体会不到半分。
真是矛盾,这种想让他明白又怕他知道的心情。
“我跟他、我跟他……”激动的情绪被浆糊一样的脑子支配,舌头打结得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宋庭指了指陈祯,恼怒道,“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我还没问你……!白天你为什么……?”
段小函脸上虚假的表情直接被这一通胡言乱语喊没了,他先是困惑,紧接着脸色重新难看起来,再然后又慢慢平静下来。
“你要说什么?”
宋庭大喘了一口气,也察觉到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放弃了跟人吵架,平复了好半天,只说:“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你有话直接说就行了。”
“你说的是,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是有话对你说。”
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宋庭头低下去,艰难地演戏。心底那个“不想分开”的声音大喊起来,宋庭再次深深地后悔。
这跟自己想的流程完全不一样。原本预想的是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先兄弟抱一下,这怎么还吵起来了,这种状态下对方能说出什么好话?
等真的说出口,一切就都晚了。想到这,宋庭惊恐抬头,自欺欺人地拒绝他。
“不对,你改天再说吧,我喝多了,记不住。”
说完,宋庭生怕这个人会追着告诉他似的,绕过他大步往外走。
“说真的……你再想想。我下班了,我回家了。”
身后静了片刻,随后便传来了跟过来的脚步声。宋庭真是喝酒喝得脑子不好使了,这就陷入了一个醉了的奇怪逻辑——只要不亲耳听到结束的宣言,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腿很沉,只是走路,却近乎于一种刚长跑完的费力感。出了酒吧门,袖口就被人捞住了,宋庭吓了一跳,甩开身后的人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宋庭在见惯了的深夜狂奔。市中心街道两边路灯很亮,平常人行道上挤满的小摊也散了,因为是步行街,路上没车,再适合夜跑不过。
身后有脚步声,狗撵一样地追。宋庭喝了酒、打了架,身上没劲儿,每一步都跑在体力耗光的临界点,但胜在比较能忍耐,顶着夜风跑得几乎要没气儿,到底也没停下。
只要跑到一条街后停摩托的地方,今天就能假装无事发生。
抱着这样的信念,宋庭拼尽全力调动跟大脑一样软成浆糊的双腿,将摩托作为终点进行冲刺。终于跑到他停摩托的那条街,因为过于激动,拐弯时还差点摔个跟头。
然而原本停车的地方却是空无一物。
放眼望去,整条街都比平常空荡了不少。
宋庭震惊地停下,终点的消失让支撑狂奔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身体和心理的防线一齐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