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36)
她美滋滋地挂掉电话,心说自己跟陈玉华,才不像韩龄春跟陈岁云一样呢。
姚嘉上门是在一个慵懒的午后,他穿着打扮倒还得体,只是眼下一圈青黑,是掩不住的憔悴。
韩龄春一如既往的周到,请他落座,又吩咐人上茶,像是全然看不到他怨愤的目光。
“韩老板,好计谋。”姚嘉冷笑道:“我革了职,容祯离开了上海,明日韩老板的人就该在监管局走马上任了罢。”
韩龄春端着茶,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中,笑道:“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您二位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姚嘉道:“韩龄春,你可真下得了手啊。好歹咱们也算兄弟,你算计我,就这么毫不留情。”
韩龄春笑了,“你拉我下水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
“说起来你在外头欠了多少钱来着?”韩龄春一手支着下巴,“那些钱是不少,但你要是实话实说来找我,或许我也愿意帮你还上。可你看不上这点小钱,你想要我所有的产业。”
韩龄春笑道:“不要再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如果今天赢的人是你,我想你见都不会再见我一面。”
姚嘉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死死盯着韩龄春,“你等着罢,我不会叫你过得这么舒坦的。”
姚嘉离开的时候碰见韩璧君从外面回来,韩璧君原本兴高采烈的,看见姚嘉,神色倏地淡了淡。
姚嘉看着韩璧君,眸子暗了暗,到底没说什么。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姚嘉低声道:“你们韩家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狼心狗肺。”
姚嘉走了,韩璧君的心情瞬间变得很不好,她把包扔在沙发上,道:“姚嘉不该记恨我,这笔账,该算在你头上才是。”
韩龄春没说话,韩璧君心想自己还是不如韩龄春,没到那种做坏事都能理所当然毫不心虚的地步。
韩龄春在想姚嘉最后放下的狠话,他摩挲着茶杯,忽然问道:“陈岁云呢?”
“陈岁云,”韩璧君拢着头发,“他一早就出门了,外头这么冷的天他能去哪里?想必是回了陈家书寓罢。”
第32章
陈岁云一早就回了陈家书寓,他跟韩龄春正在冷战,见面也是相看两厌,还不如回去看看他的宝贝书寓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陈家书寓是老房子了,这么些年,偶尔粉粉墙,刷刷地,添置几样家具,变动变动布局。但房子确实是老房子,有许多不便之处。
这次砸了重装后,陈家书寓原先的电路线路重新排了一遍,也调整了采光,看上去亮堂了不少。
陈霜华兴致勃勃地拿着图纸布置自己的房间,他要在卧室打一个壁炉,两边放上酒柜,做黑白风格的简约设计。
陈岁云瞅了眼他的图纸,“这得花多少钱。”
陈霜华笑道:“所有的家具添置都走韩老板的账,人家家大业大,用你给他省钱。”
陈岁云没理他,径自走进自己的屋子。屋里还没有布置,亮堂堂的一大间房子,地上铺了檀红色的实木地板,墙面粉成暖白色,没有贴壁纸。
“这墙上的涂料是用香料混过了,你闻闻,是不是有点香。”陈霜华道。
陈岁云点点头,拿过陈霜华手里的设计图。这个房间是韩龄春设计的,图纸上还留着韩龄春修改过的笔迹。卧室是中西结合的风格,窗户和门都是用的老建筑上的原材料,木头是好木头,制式也很讲究。室内的床是一座欧式四柱床,几乎顶着天花板,蓝色丝绸倾泻下来,十分华丽。
韩龄春细心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从家具的木料到窗帘的花纹,事事考虑周到。陈岁云的审美水平不及韩龄春,他只在乎实用,现在就是让他改图纸,他也不知道要从哪里改。
陈霜华在一边道:“韩老板这次装修,钱且不说,心思可真是用了十成十。”
陈岁云瞥了陈霜华一眼,“我看是你早想装修罢,变着法地说他的好话。”
陈霜华笑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陈岁云哼了一声,把图纸放下。转bsi
午饭在陈家书寓吃,陈玉华从外面跑回来,他已经确定了要赎身,日后按照陈岁云的安排,去春景班拉琴。他真喜欢看人唱戏,人家唱一出戏酣畅淋漓,他听一出戏也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陈岁云说过几日他们要走时,给他们安排桌酒席送行。
出了陈家书寓,陈岁云叫了辆人力车,拉车的小伙子问他要去哪儿。陈岁云没想好,他不大想回韩公馆,就道:“随便走走罢。”
小伙子说好,拉着他四处转悠。这一代居住的人不少,几个弄堂一起就会有一个小型市场,卖菜卖衣鞋卖日用品,嘴巴利的女人蹲在小摊子前讨价还价,手里牵的小孩子拿着糖棍。
陈岁云看着他们,心里就平静很多。
黄包车停到一个公园门口,小伙子对陈岁云到:“这是新修成的公园,先生要不要进去看看?”
陈岁云想了想,点点头。
这是个华人公园,免费对所有华人开放。公园门口停着很多等着拉客的人力车,来玩的也多是附近居住的人。有穿着摩登的年轻的情侣,有领着一家老小出来玩的夫妻,还有三三两两的中学学生,穿着校服,很青春洋溢。
公园不小,有山石流水古木草坪,也有不少亭台楼阁这样的人造景。刚进二月,春风还没吹来,忽然又下了一场雪,桃李不见花开,倒是碰见最后一场腊梅。公园里多是黄色的腊梅,花朵小巧玲珑,开在褐色的枝干上。
梅树边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拿着一捆一捆的梅花枝,在叫卖。这是适合插瓶的花,半开着的疏影横斜的三两枝,清香有风骨。
这几个孩子看起来都是流浪儿,陈岁云问了才知道,这是公园的一项管理政策,叫那些流浪儿来帮忙修剪草木,剪下来的花朵可以拿去卖,算一种谋生手段。陈岁云买了一捆。
转过去是一座挂着铃铛的小楼,从远处看,黄梅白墙黛瓦,诗意地像一幅画。游人络绎不绝,还有几个背着画板的学生在写生。
陈岁云驻足看了一会儿,就随着游客去了别的地方。公园中央有一座圆拱形的建筑,三两层楼高,面积很大,是一座玻璃花房。
门口站着售票员,两枚银角一张票,不过名字有金的女孩子可以免费观看。
陈岁云拿钱买了票,随着人群一起进去。花房里或许是整个上海滩春意最浓的地方了,娇艳的玫瑰,清新的水仙,还有一整排的盛开的海棠花,连成一片花海。不少进来观赏的大人都为之惊叹,小孩子们更是欢呼连连。
从花房里出来,日光斜斜。这时候的阳光最好看,金灿灿的落到人身上,不刺眼,只觉得暖和。
韩龄春坐在公园长椅上,西装皮鞋一丝不苟,姿态舒展悠闲,像一位优雅从容的绅士。陈岁云在他身边坐下,看向不远处池塘里的鸭子。
“花房好看么?”韩龄春问道:“你觉得金戈会喜欢么?”
“会罢,”陈岁云捋了捋衣摆,“她想要的其实也不多。”
“我知道,所以我应该替她实现心愿。”韩龄春道。阳光下的玻璃花房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韩龄春以这种方式,完成了他对金戈的承诺。
陈岁云笑了,他想,如果金戈看到了这座玻璃花房,她一定会很开心。陈岁云几乎有些感同身受了,心里盈满了金戈的喜悦。
“韩老板大手笔呀,”陈岁云眉眼轻松又愉悦,调侃道:“这个公园,这个花房,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不算什么,”韩龄春道:“不留遗憾就好。”
陈岁云笑了笑,韩龄春看过来,道:“我也想替你实现心愿,可你对我似乎从来无所求。”
陈岁云愣了愣,立刻道:“向我道歉,你不该砸我的书寓。”
韩龄春挑眉,“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道歉,你不该让容祯留宿。”
他坚持自己在这件事上没做错,陈岁云又开始烦他了。他站起身往外走,韩龄春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