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12)
而容祯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与韩龄春是世交,出身学历又比姚嘉强,他如果进财政局,会比姚嘉更得重用。
韩龄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帮容祯。
这些容祯都看得明白,心里也存了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的意思。
“明天我打算去趟高登俱乐部,你要是不忙,陪我一块过去吧。”容祯道。
赵谦当然愿意,那可是高登俱乐部,多少人遥不可及的地方。他搓着手,心说任劳任怨这么久,总算有点收获。
没有倌人们从旁凑趣,男人们的谈话总是不尴不尬的,这会儿容少爷不说话,赵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面低头,一面余光打量着房间,忽然看见沙发边还放着容祯没送出去的唱片机。
“这唱片机……”他以为按照容少爷的性格,被人退还回来的东西会直接扔了呢。
在那天之后,容祯的心事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这会儿他看着那台唱片机,忽然道:“他不肯收我的东西,想必是因为韩家四叔,我确实不该使他为难。”
赵谦一激灵,笑道:“容少爷说的是。”
容祯沉思半晌,问道:“你知道他平日里喜欢什么吗?我想,送他礼物,应当挑他喜欢的东西才是。”
赵谦心里嘀咕,容大少爷居然也会考虑别人的想法了。
“陈岁云的喜好,这不难打听。”赵谦道:“他喜欢唱戏的头面衣裳,越是老旧的越喜欢。”
容祯疑惑,“他喜欢这个?”
“嗐,就因为没成角儿,所以心里一直惦记着。”赵谦道:“做倌人做到这个份上,要说钱,陈岁云一定是不缺的。这么些年,他手上的洋钱总有七八万。年轻的时候多风光的日子没有?现在想想,也就这一点遗憾。”
容祯点点头,觉得有理。
“况且那衣裳头面,说实话,跟古董也差不多了。”赵谦是商人,最会盘算这个,“别看是戏服,都是好料子好绣娘一针一线织出来的。陈岁云的师父曾有一整套苏绣的戏装,珍贵非常。唱戏用的头面,一般点的戏班子也就是银泡头面,铜镀银的,玻璃水钻的。讲究点的,都用真金白银。上回秋老板唱戏,头上那支顶花,一圈钻石围着一颗红宝石,足要六百块大洋啊。这也是为什么梨园行里的角儿们攒不下钱。”
容祯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还都是些不好弄到的玩意儿。”
那是当然,但凡上海滩有这样东西的,都让韩龄春收了。赵谦心里嘀咕了一会儿,道:“陈岁云的喜好,说实话,刁钻了些。容少爷挑些稀罕的古董玩器也是一样。”
话是这么说,容祯明显没听进去,正盘算着该去哪里找这些东西。
容祯就任监管局的消息,被季之信带给了韩龄春。彼时韩龄春待在陈岁云房里,窗外的阳光落了他满身,他躺在摇椅里,沉吟片刻,问道:“姚嘉怎么说?”
“姚嘉?”季之信端起茶,“姚嘉高兴得很呐,说要为容祯就职办一场大大的宴会。”
韩龄春笑起来,季之信也笑,“这个姚嘉,上头笑着,也不知道脚下使不使绊子。”
韩龄春翻着书,“姚嘉可比我会做人。”
季之信看了眼韩龄春,其实不太明白他,“难道监管局的缺落到容祯身上,你的事就好办了?我看,他也未必会记你的恩,帮你做事。”
韩龄春漫不经心道:“何出此言?”
季之信还没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身着灰青色对襟褂子的年轻人走进来,身后好几个人搬了三四个箱子,自称是容祯的小厮,给陈岁云送东西来的。
季之信指了指楼下,“不就因为这个?”
第11章
容祯对陈岁云的另眼相看,并没有隐藏的很好,姚嘉看得出,季之信也看得出。
“这容少爷也不知道是年轻呢,还是有意跟你作对。”季之信道:“第一回 见面我就觉出来了,你给陈岁云买东西,他就给林小棠买东西,还那么阔气,像跟你打擂台似的。”
韩龄春漫不经心道:“说不好,是一往情深呢。”
季之信眉毛高高挑起来,“容祯喜欢陈岁云?”他眼睛都亮了,烟斗敲着手心,“妙啊,妙啊,姚嘉给容祯使美人计,用的却是你的美人。”
韩龄春摇头,“你这话,太阴损了。”
“那你什么打算?”季之信问道:“容祯是不可能帮你了,你还要把他推上去?”
“什么推不推的,”韩龄春道:“容祯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哪里是我可以左右的。”
季之信打量着韩龄春,不说话了。瞧韩龄春这么和煦的样子,想必容祯以后过得不会太好。
季之信把烟斗揣进怀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走了。”
季之信走出门,就看见陈岁云几个人围在楼梯拐角的亭子间里。他走过去,只见容祯送来的那几个箱子都打开了,一件件华丽的戏装都挂起来,满堂光辉。
“啊呀,好鲜亮的衣裳。”季之信过去凑热闹。
陈岁云起身,笑道:“您对这个也有讲究?”
“那是当然,”季之信道:“不会听两出戏,还叫什么文人?”
他看这几件戏装,保存的最好是一件女蟒,云肩霞帔都在,金丝银线绣出来的凤穿牡丹,颜色鲜亮,栩栩如生。还有一件秋香色的女官衣,不如前一件华丽,但是用的料子罕见。
“这个料子,像是上用的,我看不大准。你们韩老板见得多,他或许认得。”季之信对陈岁云道。
陈岁云笑着把衣服收起来,他哪敢给韩龄春看,他还怕韩龄春给撕了呢。
“说起来,没听说上海滩哪家还有这样的东西。”季之信问道:“容祯是哪里得来的?”
阿金嘴快,“听说是从容少爷父亲那里得来的,那是个会玩的,这样的东西藏了不知道有多少。”
“哦,这样。”季之信笑道:“容少爷也算是一掷千金为美人了。”
陈岁云笑了笑,道:“季少爷怕不是要写进您的报纸里?还请手下留情。”
季之信摆摆手,“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陈岁云一直将季之信送下楼,这才回来,盘算着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陈兰华一个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的,看着都觉得好,更不要提陈玉华,几乎爱不释手。
“大先生,这衣裳真好看。你要是穿上,肯定更好看!”
陈岁云笑了笑,“看着好看罢,穿上要累死人了。”
“怎么会,”陈玉华道:“那天戏班子来唱戏,我看人家穿的衣裳带的首饰,好看极了,肯定都是宝贝,样样值钱。”
陈岁云与陈兰华都笑了,陈岁云敲了敲陈玉华的脑袋,“你看他们好看,那我把你送去唱戏可好?你只看人家台前的风光,怎不看看台下?”
“台下怎样?”陈玉华问。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唱戏练功,稍有不对就是一顿打。”陈岁云道:“就这么跟你说罢,自进长三堂子之前,我一顿饱饭没吃过。”
陈玉华倒吸一口冷气,“大先生的师父这么凶么?”
“他……倒也不是刻薄的人,就是有点偏执,见不得我们做的不好。”
“怎么说?”韩龄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亭子间,道:“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从前没听你提过。”
陈玉华有些怕韩龄春,一见他来就拘束了起来。陈兰华干脆带着他离开了,只留下陈岁云与韩龄春两个。
陈岁云看他一眼,“陈年往事了么。”
“说来听听罢。”韩龄春在一边坐下。
“我师父……非要说,那他就是个不疯魔不成活的人。”陈岁云道:“梨园行么,总跟风月之事脱不了干系。但是我师父,眼里除了唱戏没有其他。当时有个很喜欢他的少爷,追着他从北平来到上海,哪怕后来我师父嗓子不行了,仍然不离不弃。但我师父就是不愿意,自己不能唱了,就栽培我们几个师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