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125)
林爱贞特别热情,一定要他留下来吃饭,饭桌上不免又要寒暄几句家常。
林爱贞问他有没有和家里说不回去吃晚饭,梁阁说,“我妈暑假,去我爸那了。”
他弟在外婆家。
林爱贞询问,“你爸爸在外面做生意吗?”
“不是。”梁阁停下筷子,“我妈是老师,我爸是部……军人。”
老师和军人,幼儿园“长大最想成为的人”前几位,可谓根正苗红,又因为祝成礼之前是老师,林爱贞对老师有股天然的崇爱。
林爱贞看着他,笑容愈发和蔼起来,点着头,“哦哦,你吃你吃,多吃点儿。”
梁阁走了之后,林爱贞不停夸他,长得好,家教也好,又有礼貌,成绩还好,继而开始和自己儿子比较,“梁阁那么高,吃饭都只吃两碗,规规矩矩的。你看你矮他一截,成天硬塞,也没见你长高啊,撑坏了怎么得了。”
还差一厘米180的祝余平复呼吸,小时候他妈还说他是小猪投错胎。
没过几天又说,“我看到你们学校电子屏梁阁的名字了,是这个阁啊,我以为是格子的格呢。他竞赛第一名,脑子是不是特别活?怎么这么聪明?真是优秀,满满你怎么不参加竞赛?”
就连“烂醉”第二天一早起来,林爱贞没出门正坐在桌前候着他,眼下青黑,像是愁得一晚没睡。祝余心虚畏怯地低头喝粥,林爱贞苦口婆心地教育他,担忧又扼腕,生怕他走错一点点歪路,末了叹着气感慨又感激,“幸好梁阁在。”
祝余猝不及防被粥呛住,捂着嘴闷闷地咳。
他看着梁阁,好笑地说,“她是挺喜欢你的。”
确切地说,非常非常喜欢,但这种喜欢再强烈再有滤镜,也不代表她可以接受他和她儿子谈恋爱。
所以幸好糊弄过去了,出柜对他们这个年纪来说,太暴烈太惨痛太不合时宜了。
入了冬,气温骤降,十一月下旬已经都换上臃肿的冬季校服,教室里开了暖风空调,空气窒闷。祝余偷偷把窗开条缝,冷风顺着缝隙溜进来拂到脸上,清爽又醒神。
高三的日子枯燥又高压,课业繁重,祝余起初几个月还没觉得多无聊艰苦,可霍青山回庙里继续当和尚了,艾山去选拔赛了,梁阁去B市参加OI国集,周围一下空了许多,也静了许多,只剩前座还有个王洋。
多少有些孤单,祝余继续埋头做题。
气温愈低,班上的高考氛围也愈紧绷,祝余眼涩疲惫时习惯性抬头望姚郡的背影,用她的专注来自我激励,结果好几次看见她烦躁地揪刘海。
受环境影响,姚郡的复习节奏都焦躁起来,她明显觉出些紧迫感,因为祝余追得越来越紧,差距在一点点缩小,接连几科小考祝余都比她高。
祝余每天最开心的两个时候,一个是早上起来和梁阁视频,另一个是晚上坐公车回家早一站下车,边走路回家边和梁阁打电话。
梁阁通常比他晚起十分钟,他吃早饭梁阁正好起床,可能室内暖气旺盛,梁阁起床时从来只套条系绳的家居裤,精瘦的上身光裸着,把手机架在盥洗台上,和祝余视频。
梁阁大概有些起床气,早起时低气压非常明显,像没睡醒,眼睑懒散地半阖着,阴着脸,刷牙都显得凶戾。
祝余说,“你好凶。”
梁阁就拔出牙刷,脸猛地凑近屏幕,嘴角的牙膏沫还没擦干净,黑瞳无神地觑着他,看起来阴鸷又不耐烦,较之前要凶十倍不止,接着就朝他吐出舌头。
祝余轻易被逗得乐不可支。
一直要磨蹭到祝余出门,“我出门了。”情到浓时,会隔着屏幕接一个幼稚的吻。
今年冬天格外冷,天寒路滑,林爱贞不让祝余骑车了,祝余坐上早班公交,车上装满了苦逼又勤勉的高三生。
在又一个周日下午,祝余出校门时,再次遇到了叶连召,果然上次是在等他。
祝余看着他挺括昂贵的西装,身后数以天价的豪车,面上平静又稍有错愕地,“叶叔叔。”
他又上了叶连召的车,他之前想过很久,叶连召为什么接近他?
他能判断叶连召对他没什么恶意,大概率也没什么企图,他之于叶连召,大概是一个供他怀念的小玩意儿,权作解闷用,得闲时逗一逗,丢了也不可惜。
叶连召忽然问,“你认识梁阁?”
祝余平静地点头,“我们是同班同学,一条路,有时候会一块儿回去。”
叶连召若有所思,又问,“怎么没骑我送你的车?”
“我妈妈发现了,问我是哪来的。”祝余黯然地垂下眼,“我就没骑了,也不好再接你的电话。”
叶连召露出些厌烦的神色,不以为意的轻鄙,是对林爱贞的,视线投到别处,“你妈?”
祝余真想杀了他。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妈,凭什么摆出这种看下等人的脸,你算什么东西?
他呼出一口气,故作恍然,“对了叔叔,我上周在家还找到一张你和我爸的合照呢。”
叶连召霍然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怔愕,称得上失态。
祝余想起小时候看的地摊杂志,说男人这种东西,最下贱,一辈子都要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念念不忘,要是再求而不得的,那真是要了命了。
这种感情不一定有多真,反正不足以让他们放弃任何利益相关的东西,但会带来些虚假的自我陶醉的愉悦和怅惘。
祝余弯着眼睛笑起来,“是你们大学时候的吧?我看我爸好年轻。”
“你在你家里找到的?”
祝余一副懵懂的“不然还能在哪找到”的神情,“嗯,夹在书里。”
“什么书?《资治通鉴》?”
祝余眼里有一览无余的惊诧,“叔叔你怎么知道?”
食指在椅面不耐烦地敲了敲,家里有《资治通鉴》吗?
他冷眼审视着眼前心神不宁又强作镇定的叶连召,就像高一语文课老师让他们解读周朴园,残忍,虚伪,自作深情。
要说周朴园好歹确实和梅侍萍好过,年纪上来了,老男人装点深情人设自我陶醉也算无可厚非。这叶连召,祝成礼从头到尾只把他当个脑子有包还无法无天的男同性恋,他也能异想天开妄图从这点蛛丝马迹里揣度祝成礼对他“犹有余情”。
真敢想啊。
不过祝余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张晦气的合照还留着,姑且当他爸忘了扔。
叶连召又开始频繁送他礼物,也频繁见他,不止周日,偶尔晚自习回家还能恰巧遇见他路过,捎带些精美的小食。礼物也五花八门,精巧的小手工艺品,典藏的书籍资料,表或者鞋,样样价格不菲。
祝余再也不强硬推脱,他要,他甚至想,带些自暴自弃地偏激,凭什么不要,我本来就该有。
可拿回家后,他又立刻嫌这些东西又碍眼又脏,随手一扔,转头就冲进厕所,抠着喉管开始呕。
冬天的卫浴间很阴湿,祝余蹲在地上抬起脸,眼睛黑洞洞的,他揩掉嘴边的水迹,站起身。
十二月过半,高三又举行了一次模考,按高考流程考了两天,按鹿鸣高效的判卷速度当晚第一节 晚自习过后,就出了分。
祝余去班主任办公室领班级成绩表,进门就看见班主任笑着把表递给他,“恭喜啊。”
祝余心口砰砰,接过来没忍住看了眼,眼眶立即睁大了——他从没想过,他会赢过姚郡。
这是第一次姚郡从第一跌下来,也是祝余第一次排到榜首,他喜得心往天上蹦,“谢谢方老师!”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和喜色,平静地回到班上,把成绩表张贴在班级前,又回到座位。
班上的人一窝蜂涌上来看成绩,立刻就有人发现第一名易了主,王洋隔着大半个教室软绵绵地朝他笑,“哇!班长你第一名!”
祝余弯起眼睛腼腆地对他笑一笑。
第二节 晚自习快要下课,年级组广播里又传唤各班班长开会,祝余手上那题正算到关键步骤,晚了两分钟才到,辜剑站在年级组外板着脸候他,“这刚拿到第一就抖上了!”手又摸在他后脑,带着些与有荣焉,“考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