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米高空降临(85)
陈嘉予喜欢在他身上花钱这件事,确实是个毛病。可方皓仔细一想,他似乎是在用金钱换取一种安全感。比如生日那个贵重的咖啡机,换取独一份的感情,那时候他们还没把话挑明。或者之后给他动辄上万块钱的表,大概是去日本他没能陪自己过节和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的一种愧疚。可方皓想要的其实不是豪掷千金,而是相互信任,是相互陪伴,是高质量的共处时间。从小到大,樊若兰教给他过,钱可以少,但关心不能少。
可这话,直说就驳了他的好意。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陈嘉予促膝长谈,但他们俩之间别扭的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地来。
第二周的时候,陈嘉予从广州白云飞回来,进场的时候申请了一下降落17左,被方皓一句“17左有活动,先不要申请”给驳回来了。陈嘉予当时当然是乖乖听指令没再说什么,然后按原计划落01跑道。在T1接上方皓回他们家的时候,他就琢磨着要不要提这件事。
最后,是方皓看气氛沉默,先开口了:“今天T20专机离场。”
陈嘉予在进近频率里面听得一二,便答:“嗯,我听到了。”
方皓问得也直接:“你申请的时候,有没有期待我会因为是你而就批了?”
陈嘉予想了想,最后还是实话告诉他:“是有一点吧。”
方皓叹了口气,解释说:“排在你前面落17左的是哈萨克斯坦总理的专机,还有亚经和组织工作人员包机,他们得优先。领导指示过的。”
陈嘉予只是嗯了一声。
方皓看他没怎么说话,嘴一快就说了:“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当初我不愿意谈圈里的,就是怕这个。” 他真正想跟陈嘉予想说的是,那你要调整一下你的期待,我该怎么指挥就怎么指挥,不会因为你在天上飞就费尽周折给他最好的待遇。他觉得这一点上他说的够清楚,如今他也不想再重复,所以只是笼统说了一下他的原则。
陈嘉予沉默了片刻,只是说:“以后知道了。”其实没给他落17左这事是方皓先提起来的,他本来没想问出口的,本来也不是多大点事,落01跑道就多滑十分钟的事情,他不想让这十分钟的事情影响到他和方皓之间的情绪。可他没主动说,却招来方皓这一句“想当初”,这话在他听来就好像对他俩的感情没信心一样,好像他们俩开始的不当不正的。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可是他不想让方皓生气,所以还是一句话忍了。
方皓看他这么说,剩下一箩筐的话也都没处说了。所以,余下一程,他们都没再说什么话。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方皓觉得他和陈嘉予总是看起来像是聊过一个挺难开口并且可能引起冲突的话题了,以陈嘉予单方面的隐忍妥协告终,但是他们还是没聊透彻,让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舒坦。
那天晚上,本来两个人要一起做饭,后来方皓觉得有点累了,他们就点的外卖。吃晚饭看了会儿电视之后,他们躺在床上,陈嘉予的手伸进去他T恤底下摸他的小腹和胸膛,可方皓捏住他手腕又把他的手拎出来了。他实在是困意上涌,不想临睡前再做一场了。他其实很少拒绝陈嘉予,他们两个人之间,大部分时候都很合拍,在性爱过程中是,在想要不想做这件事上也是。今天是第一次,是个例外。
陈嘉予当时当然是尊重他,就抽走了自己的手臂。可余下的晚上,他都没怎么睡好,四点多被窗外收垃圾的车吵醒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睡着过。那天之前,陈嘉予三四天没见到方皓的人影,他本来还挺确定觉得对方就是在慢慢调整状态,加上工作确实是忙。可加上今天在车里的对话,还有晚上方皓显得兴致缺缺,不想做饭也不想做爱,所以到了这会儿,他心里也有点不那么确定了。他觉得他俩现在的状态好像调了个个儿,原来是方皓够着远在日本的自己,现在是自己够着他。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方皓起来站在咖啡机前面压咖啡粉的时候,陈嘉予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突然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啊。”
方皓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有生气,但是……你要给我时间。”他需要时间重新构建信任,但是这也要建立在他们有足够多的共处时间的基础上。
陈嘉予帮他拿出两个咖啡杯,然后说:“已经两周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方皓一时间也想不出很好的答案,这个问题就僵持在了半空中。
陈嘉予见他说不上来,就说:“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问了就是问了,问了说明你在意,你在意咱们就谈谈,”方皓跟他较真了,“我不说也不是要拖延或者敷衍,我是真没想好。”
陈嘉予临出门的时候,又接到了王翔的电话。因为知道是排班的事,陈嘉予就在客厅里接了。果然,王翔上来先替王润泽感谢了他带练模拟机。虽然知道这是王翔做人礼数周全,但是在客厅接起电话的陈嘉予还是瞟了一眼方皓那个方向。然后,他才回复说:“没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觉得润泽肯定没问题,他天生就是做飞行的这块料。”
王翔寒暄完了,才跟他说正事:“明天下午从浦东的1713晚两个小时出发,达超家里有事要换到明天的航班回北京。”陈嘉予见他说,就在手机上翻了翻排班表,明天上午确实是和岳达超一起从北京飞上海,下午两点两个人要一起飞回来的。岳达超父母在上海,这陈嘉予也知道。
陈嘉予应了,说:“我这边没问题。达超不飞的话,你找到人替他了吗?没找到的话,用不用我帮你问问。”
王翔道:“没事不用,我在一个在上海的微信群里面问了一下,然后段机长应了,他和岳达超对调了一下。”
“段机长?”陈嘉予问了一句。
王翔说:“嗯,段景初啊,你俩飞过。”
陈嘉予心里面顿了顿,他想,王翔应该是不知道他俩那些过节,所以他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升机长了啊。”
王翔:“嗯,上个月的事儿,同期第一批呢。”他这话像是话里有话,不过陈嘉予也没点破。他把时间表往后调了两个小时,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他挂了以后,方皓突然出声问他:“段景初又要跟你飞一班?”
陈嘉予没打算骗他,知道他也听了个大概其,就嗯了一声。
方皓皱了皱眉,说:“你应了啊。”
“统筹安排的工作,我不能不应啊。”陈嘉予说。
方皓还是皱着眉,神情挺严肃:“段景初这人……”他想起陈嘉予两周之前跟他说的那一堆事了,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点连成线,再迟钝的人也猜出来了段景初在背后给他使绊儿呢。
陈嘉予还是肯定:“没事儿的,他就是在外面作一作,在驾驶舱里面我说一他不敢说二。”这也是着陆灯那天他观察得出的结果。虽然段景初有有权有势的爹,但是陈嘉予觉得他还不至于搞到自己头上,顶多利用舆论作作妖。他自己毕竟是个民航机长,不靠那点名气过日子,他手里拿的是飞行小时数换的工资,所以他窝心归窝心,没太把段景初那点下三滥的手段放在眼里。再怎么样,他也有杜立森和刘瑞这样的领导给他撑腰,段景初也狂不到哪儿去。更何况,王翔就是在微信群里面问了一下,陈嘉予估计他也没有大肆宣传这次是和谁搭班,所以碰上段景初纯属是巧合。
可方皓还是挺执着,他还是没放下这个话题:“要不你还是别飞了。”
陈嘉予觉得他好像没懂自己的逻辑,就又解释了一下:“就是正常调个班,这种事情一周总是来一回,就是赶上了。”
方皓还是坚持:“你不能也调班吗。”
大早上七点钟的,咖啡因摄入不太够,陈嘉予有点头疼了:“调的就是明天的班,我电话里都应了,再改的话人家又得找人调,”他顿了顿,看着方皓,还是抛出了最后一句:“再说了,你不是就不喜欢我搞特殊吗。”方皓的执着和认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是他身上的闪光点,唯有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如果这个执着劲儿用错了地方,用在了陈嘉予特别有领地意识的地方,比如飞行,就加倍地让陈嘉予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