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设陷(106)
——如果想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就避免不了和家里接触。
听懂了沈靳之的言外之意,程沐则重新端起手机,点击了接通键。
等通话里聒噪的声音缓和了些,他才拉近手机。
莫名地,程沐则想起了昨晚沈靳之和他说的希望自己可以更依赖他的那句话。
迟疑了几秒,他点击了扩音。
沈靳之的眼神微微波动,他抽出手机放在一旁,示意程沐则坐下,又拿出一块干净的纸巾。
“小兔崽子,别给我装哑巴!”
程沐则移动视线,斜睨了一眼正在通话的手机。
“家里出事了,是吗?”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音量再度提高:“现在知道问家里了,怎么早不见你关心?”
程沐则轻哂一声:“您误会了,我从来没关心过,没话说胡扯而已。其实您也不想和我说话吧?没事还是别打过来了,反正您也向来没拿我当儿子,不是吗?”
程沐则从没在沈靳之面前展露过自己这一面,每说一句就会抬眼观察沈靳之的反应。
但沈靳之几乎没有反应,只是小心地擦拭着他眼角的泪痕。
纸巾裹住他残留的眼泪,轻柔地掩藏住曾经溢出的脆弱。
通话那头源源不绝的辱骂和指责仿佛顷刻间消了音。感受着沈靳之轻柔的动作,程沐则的嘴角竟渐渐扬起。
电话那头捕捉到他的轻笑,气得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最后一周,再不回北池,我绑也把你绑回来!”
通话结束了,与以往的每次都不同,程沐则竟没有感受到半分难过或者烦躁。
沈靳之默契地没提那通电话。
他扔掉纸巾,向程沐则伸出手:“走吧,带你看看我们的过去。”
走到门口,沈靳之顺手在鞋柜上的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
沈靳之牵着他的手,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他们停在了三层的门口。
沈靳之递钥匙给程沐则,暗示他开门。
程沐则眉间略蹙,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重新回到这里,这几月的经历一一浮现眼前,记忆的细节铺展在时光里,与沈靳之的存在融合成一种特殊的温暖感。
站在那扇他从住进来起就被告知不能打开的主卧门前,程沐则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沈靳之缓声道:“其实楼上那套房子买了没多久,我也是年后才搬过去的。在那之前,我一直住在旁边的次卧里,就和从前一样。”
自从他们相认以来,这还是程沐则第一次在沈靳之嘴里听到“从前”这样的字眼。
程沐则伸出手贴靠在门板上,恍惚听见了来自过去的欢声笑语。
隔着一层薄薄门板的房间里,锁着他渴望得知的过往。
按照之前恢复记忆的规律看,他定然会触景生情地想起一些事,可临到关口,程沐则竟有点胆怯。
他指节屈动,掌纹与门板上的纹路相互摩擦。
沈靳之握紧他的手,手间的力道化作勇气,从掌心悄然传来。
他投匙入锁,转动间开启了时光。
伴随着门锁的声响,程沐则的耳边传来一些声音。
“你直接进来就好,不用敲门。”
“我拍的新图,好看吗?”
“没偷吃,真是第二颗糖。”
“房东好没眼光,我选的窗帘哪里丑了?”
“不做饭了吧,想吃小吃街那边的炸酱面,再不去老板都不认识我了。”
推开房门,那些声音又隐匿在干燥的空气中。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符合他平时的摆放习惯,无比熟悉的事物里却透着难以言明的陌生。
他顿住脚步,缓和着身体里翻涌的未知感。
“我以前……是住这里吗?”
沈靳之应声。
得到了答案,程沐则又不禁发问:“可我记得我当初只是来借宿的。”
沈靳之肯定着他依稀存在的记忆:“开始是,但后来变成了长住。”
“啊?”听着沈靳之嘴里略显无赖的自己,程沐则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么赖皮的吗?”
沈靳之发笑道:“住过来这件事不算,毕竟是我先提出来的。”
程沐则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桌面上那个带有明显磕伤的镜头上。
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呜嚎着:“沈老师沈老师沈老师……”
“在,在,在。”沈靳之的声音温和,语气里颇有几分哄人的意味,“怎么了?谁惹你了?”
程沐则努努嘴,但没说话。
沈靳之又道:“突然改换称呼,是需要老师帮你主持公道?”
程沐则别开眼:“又不是只会告状的小学生,再者说,我早不在津大了。”
“沈老师不行,沈学长可以吗?”沈靳之继续引导着,“说来我听听,两全其美的办法也不是不能有。”
程沐则在纠结中沉默。
沈靳之只好自己猜:“有人碰了你的宝贝镜头?”
一句话精准戳中他的苦恼,程沐则错愕地望向沈靳之:“你怎么知道?”
沈靳之低眸看向程沐则的手:“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扒着镜头不肯松手,很难看不出来吧?”
程沐则无奈地摩挲着手上受损的镜头:“中午回宿舍时就这样了,我知道是谁,其实之前和他说过很多次了,但他一直不听。”
“他对摄影有兴趣?”
“不是。”程沐则摇头,“他要是单纯有兴趣,我可以带他接触的,但可惜不是。同寝的室友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有点恼人。”
沈靳之长“嗯”一声,回复道:“想听听我的主意吗?”
程沐则本想着能有人倾听他的苦恼就不错了,却没想到沈靳之居然真的能这么快想出解决办法。
他惊喜道:“沈老师快赐个教。”
沈靳之一脸认真地给出了建议:“不如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程沐则脚下发软,向一旁倾倒。
“阿夏。”
沈靳之慌张地撑住程沐则,扶他坐在床角。
程沐则摆摆手:“我没事,真的还好,就是有点晕。”
记忆在他脑中横冲直撞,很给面子得没带来过多痛感。
他无力地绽出一个笑容,调侃道:“住过来以后主卧就给了我,我占你地方,蹭吃蹭喝还蹭车,这都不赖的话还有什么算是赖?”
沈靳之的手指没入程沐则的发丝,按揉着他头顶的穴位:“大概是当年你缠着我,非要给我拍照的时候。”
听着沈靳之藏着几分真实无奈的声音,程沐则不由得苦笑道:“那时我是不是很烦?”
沈靳之摇摇头:“我很怀念那段日子,要是你还能像当年那样缠着我就好了。至少,我能清楚知道自己是被人需要的。”
独自承担了太多,程沐则早就丢了当年那种肆无忌惮。
他默默抬起眼眸,眼神里藏着遗憾的期待。
“那我求你拍照的事,最后成功了吗?”
“算是吧。”
“算是?”程沐则没听懂。
沈靳之停手,俯身与程沐则近距离对视。
“不管当年如何,再替我拍一次吧,等你完全康复之后。”
感受着言语间传递来的鼓励,程沐则的心脏发颤。
沈靳之总在照顾别人的情绪,却从没点破过自己的悲戚。
年后才搬到楼上……
如果不是除夕夜的那场大雪,沈靳之或许时至今日都会独自守着这些曾经富有温度的事物。
三年,他目睹着屋子里沾染的人气渐渐败散,自欺欺人地保持着原来的生活习惯。
仿佛只要他不打开那扇门,他期望的人就永远待在里面。
眩晕感在程沐则的自责外蒙上一块不透明的白布,却难以遮盖他浓烈的情绪波动。
他重重地低下头。
“都是我的错。”程沐则道歉着,“如果不是我不辞而别,你至少不会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