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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道(161)

作者:阿堵 时间:2021-08-23 09:12 标签:HE 架空

  两人做了半天事,吃罢午饭便往旧演武场方向去。公共租界建立之前,此地已是本埠最繁华热闹街区之一,如今依旧人烟稠密。前朝隶属兵备衙门的演武场闲置之后,渐渐成为集市所在,商铺摊贩自发于中间位置空出个十字街口来,方便车辆行人出入。江南艺专的学生们早已在位于东南区域的车站码头地段做过多次宣传活动,近日渐渐往北面西面转移,此地自然不会错过。
  安裕容与杨元绍乘车赶到旧演武场附近,因道路拥挤,只得下车步行。老远便见街口停着一辆小汽车,前后七八辆三轮摩托列队护持。申城地界,小汽车挺常见,三轮摩托却真正是个稀罕物。尽管车前挂着北伐军军旗,车上坐着不苟言笑的大兵,也阻挡不了周遭人群围观指点。一名士兵站起身查看一番,又下车与胆大的围观者对了几句话,才向坐在小汽车里的人汇报。不大工夫,里头的人出来了,每辆三轮摩托上下来一个士兵,迅速组成步行卫队,将那人护在当中。而小汽车与摩托车则缓缓启动,掉头离开,看样子是绕道往北去了。
  尽管隔得颇远,安裕容、杨元绍俱已认出,那小汽车上下来的人,正是如今担任北伐军河阳部副总司令的魏同钧无疑了。既已遇见,两人遂不着急,慢慢跟上去,伺机相会。
  魏同钧此行并未掩饰身份,这时已有好事者传出话去:“是北伐军魏总司令呐!师出在即,特地回申城祭拜尚古之先生。去北郊墓园路过这里,听得前头有艺专学生现场画画征集签名,说要去瞧瞧,支持年轻人搞革新哩。”
  走不多远,果然见数名学生支了画架摊子在给人绘制肖像。后方大树之间拉起绳索,挂着许多西洋人体名画临摹作品,权当临时展览场所。而在这临时展览前方,几个学生拉开一幅三丈长的白布,挡在进入树林必经之道上,凡欲观看画展者,必先在白布上签下大名方可进入。许多人被那画纸上隐隐绰绰洋人衤果体引得心痒难当,也不管学生们说的什么艺术审美之类,大笔一挥,签下姓名,急急忙忙进去观看。也有不愿签名偏想看画的,欲图自侧旁空隙处钻入,往往被以颜幼卿为首的巡逻者眼疾手快及时阻止。
  见此情景,安裕容忍不住“噗哧”一乐:“这都谁想出来的……”他没好意思往下说,杨元绍笑着接话:“难是难堪了点,效果还真不错。你看那签名横幅,都快写满了。”
  两人正谈论,魏同钧已经走过去签了名。他排场大,围观者早已让出一条道来,渐渐静了话音,想要听这大人物会说些什么。在场学生虽吃惊,到底初生牛犊不畏虎,又有家境优越见过世面的,恭恭敬敬请魏司令观看画展,写真留念。魏同钧虽签了名,并未打算当真久留,抬头看看四周,摆手表示拒绝。杨元绍见他被越来越多的学生围住,卫兵们不好硬行阻挡,场面逐渐混乱,遂挤进去大声道:“魏司令此行是往北郊墓园祭拜尚古之先生。途经画展,签名以示支持诸位同学艺术革新之勇气。临时起意,要务在身,不可耽搁,还请诸位同学谅解。”
  学生们听见这番话,又见他一身政府官员装束,纷纷避让,不再多话。颜幼卿早瞧见他们,心中虽惊讶,但不便多问,只快步走过来,站到安裕容身边。
  魏同钧冲几人颔首招呼:“没想到今日凑巧,赶上这么一桩盛事。”
  杨元绍道:“您是凑巧,我二人倒是有备而来,特地打算签了名再与您汇合,不想反落后一步。”边说边往白布上落笔。
  安裕容拉着颜幼卿向魏同钧问候毕,三言两语说清前因后果,也接过笔去签了名。
  魏同钧顺着他话头将事件点评几句,提高声音,向围在四周的学生与民众道:“勇于革新,锐意进取,学以致用,启发大众。不唯艺术需要诸君具备此等精神,文学、科学、生活、社会,无不需要诸君具备此等精神。青年人有此可贵品质,何愁革命不成,北伐不成?……”最后以革命先驱名句“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作为本次即兴演说结尾,短短数分钟,博得掌声一片。
  几人穿过人群,从路口另一端出来,正逢车队绕行至此。双方这才正式见礼,张传义与刘达先忍了许久,这时征得上司允许,出列与安裕容、颜幼卿说上话。魏同钧邀请三人上汽车同乘,颜幼卿瞄瞄两边三轮摩托,知道是军队专用,没有人情可讲,被安裕容拉进车后座,暗觉遗憾。听见另外三人犹在议论江南艺专官司之事,暗忖今日因转战北城,考虑到华人看客居多,担心太过惊世骇俗引发异动,蓝靖如、谢鲲鹏等人取消了现场脱衣模仿名画造型一项,否则也不知杨秘书与魏司令二位能否消受。
  时非清明,距离七月中元节也还有一些时日,北郊墓园十分冷清。然尚先生墓前摆放了好几把花束,或开或谢,可见不时有人前来祭拜。杨元绍等人余悲犹在,但毕竟过了最为激愤时候,而魏同钧虽一副沉痛严肃模样,到底与逝者感情不深,因而皆表现得较为内敛冷静。只有张传义、刘达先二人,两条高壮魁梧北方大汉,在墓前哭得悲痛欲绝、涕泗横流。他二人与尚古之交往时间并不长,却曾同生共死。尚古之于他俩,有启蒙开化之义,赐名引路之恩。当初乍闻噩耗,根本不敢相信,然而刚刚随魏同钧进入河阳军,处处明枪暗箭,正是想方设法站稳脚跟时候,分身乏术,连葬礼也没能参加。如今故人音容宛在,然而眼前一剖黄土,阴阳阻隔,如此残酷事实,叫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只能抱着墓碑嚎啕痛哭。
  祭拜完毕,便到了太阳落山时分。小汽车直接开到魏同钧事先预定好的地方,卫队半途解散,只张、刘二人一辆三轮摩托随行,吃饭时也是他二人在包房外守卫。安裕容、颜幼卿诧异于魏同钧对两人如此信任,又知他们身在军中不得自由,故特意落后几步,趁杨元绍与魏同钧在房内寒暄的空档,抓紧说几句话。一聊方知两人新近都升了准尉,各自手底下有几十个兵,且已经主动请缨,将作为北伐前锋部队出战。想来魏同钧已知晓两人来历背景,既绝无倒戈北方之可能,又与本地军阀毫无瓜葛,故加以提拔重用。
  “这么说,马上就要开战了?”安裕容小声问道。
  “到底什么日子还不知道,” 张传义轻咳一声,“对不住,兄弟,这个即便我们知道也不能说。不过最近一个月操练格外紧张,怕是快了。”
  刘大恨恨接话:“祁保善个狗娘养的,看老子不砍下他的狗头给尚先生当祭品!”
  双方又问答几句,安裕容留下住宅电话号码给二人,约定来日北伐胜利再重聚庆贺,恰好伙计送茶点过来,与颜幼卿一起跟进包房。
  屋里魏同钧与杨元绍正说得投机,见二人进来,忙热情招呼。魏同钧追述一番从前初次偶遇获救的情谊,几句话拉近彼此距离。此后席间虽主要与杨元绍交流讯息,却始终不曾冷落二人。安裕容听他们说的俱是军政要事,不乏内幕秘闻,毫无掩饰回避之意,心头暗跳。颜幼卿也有所察觉,侧头望向他,两人皆从彼此眼中瞧出几分警惕慎重。魏同钧如此做派,分明是要把兄弟俩牢牢捆绑在自己船上。等这顿饭吃完,听了满耳朵魏司令的秘密,如何还撇得清关系?
  颜幼卿拿眼神询问安裕容:不如马上就走?
  安裕容在桌子底下捏捏他的手,又轻轻晃一晃,表示否定。一则这会儿退走已然来不及,只会彻底得罪对方;二则他同意来吃这顿饭的缘由,除了见一见张传义与刘达先,本就是为了打探北伐军具体动向,好决定是否以及如何动员徐文约南下,同时将颜幼卿家人接到申城来。
  就在昨日,一封来自蕙城的信件带来了北伐军另一集结地的最新消息。信是约翰逊所写,安裕容看他意思,大概说蕙城如今草木皆兵,革命党有枕戈待旦之势,洋人亦不敢直拂其缨芒。约翰逊是个胆小的,就怕什么时候遭了池鱼之殃,打算辞掉海关征税司职务,躲到申城租界来。
  如此一来,蕙城是不可能去了,只能在申城用心经营。
  安裕容暗中思索,与魏同钧言辞间越发谨慎。颜幼卿更是低头吃喝,索性不插一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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