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40)

　　费家在用餐时间并不说话，安静的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费栗目不转睛的盯着坐在对面的新哥哥。
　　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瘦弱许多，简直像是弟弟，可爸爸说他是哥哥，费栗依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新哥哥也是常见的黑头发头眼睛，白白嫩嫩的的脸颊浮着羞窘的红。
　　他正怯怯的抓着筷子吃饭，因为刚来家里没几天，哪里都不熟悉，他都不敢去夹菜，只捧着面前的白米饭闷头吃。
　　吃的太急，噎到了，他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然后惊慌失措的张望着，似乎担心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会惹人生厌。
　　不过费景明在想着公事，费思弋维持着一贯的冷淡与沉默，只有费栗公然且大胆的盯着他，对上视线后还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友好笑容。
　　但新哥哥被吓到似的，僵着手，水汪汪的眼里冒出了眼泪。
　　因为拼命忍着不打破费家的安静，他捂着嘴，呛的小脸通红。
　　旁边的佣人见状，走上前来为他盛了一碗汤，他很不适应年长者的恭敬，诚惶诚恐的小声说了一句。
　　“谢谢阿姨。”
　　软软奶奶的声音像是洋娃娃，尽管很轻，在寂静的餐厅依然十分清晰。
　　费栗很想捏一捏他的脸蛋，可只能等到吃完饭了才能去找他玩，所以他吃的很快，放下筷子后见新哥哥还在小口喝着汤，忍不住催促道。
　　“你快点吃呀。”
　　没想到他会突然和自己说话，新哥哥吓的颤了颤，勺子碰着瓷碗发出刺耳的声音。
　　费栗旁边的费思弋皱起眉，瞥了对面一眼。
　　他没有任何恶意，也不带情感，只是一张小脸板起来的模样就足够威慑别人了。
　　对面的小孩真的快哭了似的，抽噎着嗫嚅道歉。
　　“对、对不起...”
　　他连勺子也不敢碰了，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局促不安的红着脸。
　　这时费景明才忽然回过神，意识到了他的存在，看过去，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道。
　　“宝宝乖，慢点吃也没关系。”
　　他看得出来程朝的局促与惊惶，像只懵懵懂懂的小兔子只敢缩在窝里发抖，可眼睛又是无辜天真的，干净的是一张白纸。
　　想起来在福利院里看到的体检报告，费景明心里想着，怎么就让他碰到了这么特殊的孩子呢。
　　看到程朝还是畏畏缩缩的不敢吃饭，他耐心十足的把对方抱到了自己怀里。
　　单薄瘦弱的身体太轻，手掌下的骨骼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程朝胆怯的蜷缩起来，用满含依恋的目光望着费景明时，让他生出了一股无尽的怜惜。
　　这孩子太小了。
　　其实费景明只是因为好奇才领养他的。
　　费思弋少年老成，根本不需要他管，费栗在国外跟着亲生母亲待了几年才回到费家，活泼外向的性格也早就过了最可爱的年纪。
　　所以严格意义来说，费景明还从没体验过当父亲的微妙感觉。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脆弱的生命，比宠物还要可怜，给了他一种照顾人的新鲜感。
　　他温声安抚着程朝，把饭桌上的每种菜都夹了一些，堆到程朝的饭碗里。
　　程朝感激的朝他露出怯生生的笑容，乌黑清透的眼眸仍然充满着稚气，宛如一只刚睁开眼的雏鸟，而费景明就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印随现象太刻骨。
　　费景明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家伙依赖自己的，给枯燥乏味的生活带来了新的调剂，不过也只是调剂而已。
　　他抱着程朝吃了晚饭后就去了书房，程朝还想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被他揉了揉头，微笑着说。
　　“宝宝自己玩，爸爸要去工作了。”
　　程朝从他疏离的神情中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欢喜的神情顿时惶了下来，乖乖点了点头。
　　目送着费景明去了楼上的书房后，他有些沮丧，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才刚来费家，费景明给了他一周的时间适应，下周一起就会有家庭教师上门来为他补习落下的课程，等他能跟上了就安排他去费栗所在的学校，继续自己的学业。
　　但在空闲的这几天里，程朝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怕自己的存在太突兀，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待着。
　　刚转过身，藏在拐角的费栗就猛地跳了出来，恶作剧的做鬼脸。
　　“哈！”
　　程朝果真被吓了一大跳，往后跌坐在地上，呆呆愣愣的看着他。
　　费栗看他不说话也不叫嚷，走近了蹲下来，一边好奇的盯着他看，一边终于伸出手，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小孩子的力道没轻没重，程朝的皮肤嫩，立刻就浮出了小小的红印。
　　他也不敢哭，忍着泪捂住脸，湿漉漉的眼眸委屈巴巴的望着费栗。
　　费栗觉得他可怜又可爱，涌出了一股稚嫩的保护欲，把他拉起来后大声说。
　　“你以后就是我哥哥啦！”
　　他和程朝差不多高，甚至还更强壮一些，倒显得程朝太弱。
　　程朝面对比自己高大的孩子总是会产生下意识的惧怕，本能的想抽回自己的小手。
　　但费栗攥的很紧，跟拥有了新玩具似的不撒手，兴高采烈的拉着他往前走，大方的分享道。
　　“咱们去玩玩具吧，我把我的积木和小汽车都给你玩。”
　　程朝跌跌撞撞的跟着他走，拒绝不了他的热情。
　　在玩具房里玩了一会儿，程朝忽然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费景明出入家门的声响，立刻紧张的跑到窗口，趴在玻璃窗上往楼下看。
　　果然，他看到费景明匆匆钻到了轿车里，车辆走远。
　　他有些茫然，敏感的心里生出了被遗弃的恐惧，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哭着喊着。
　　“爸爸......”
　　还在高兴玩着小汽车的费栗见他哭了，吓的有些无措。
　　几秒后他蹬蹬蹬跑过来，笨拙的给程朝擦着眼泪，一边干巴巴的安慰道。
　　“你别哭啊，爸爸只是出差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程朝的眼眸黑黑润润的，像是一汪泉涌出水，长长密密的眼睫毛被泪水浸湿了，根根分明的贴在白皙的皮肤上，脸蛋哭的也泛着些红。
　　他抽抽噎噎的问。
　　“真的吗？”
　　班上的女生哭起来又吵又闹，让费栗很烦，可他现在看着程朝吸着鼻子的可怜模样，只觉得心里软塌塌的，无意识的放软了声音，只想把他哄好。
　　“当然啦，爸爸当然会回家的！而且就算爸爸不在，还有我陪你玩嘛！”
　　相比起程朝对费景明的依恋，费栗更喜欢在费景明不在家的时候胡闹，盼着自己在家里为所欲为。
　　他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家里每一处好玩的地方，牵着程朝软软的小手就往外跑。
　　“哥哥你别哭啦，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哼哧哼哧跑过长廊时，费思弋的房间打开了。
　　他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如同一块冷玉，面无表情的看着费栗，皱起眉。
　　“费栗，你能不能别这么吵？”
　　“不能！我就要吵！”
　　费栗朝他扮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故意在他门口跺着脚。
　　他们的关系说不上好，毕竟从一开始就不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而且一个沉稳敏锐，一个活泼元气，性格实在不同。
　　费景明在家时他们还能假装融洽相处，一等家里费景明走了，两人就原形毕露，针锋相对。
　　费栗停的太突然，身后的程朝一头撞到他的背上，鼻子一酸，眼泪流的更凶了。
　　他站定后揉了揉眼，看到像个小王子的费思弋后，下意识往费栗的身后躲了躲，然后怯怯的嗫嚅叫着。
　　“哥、哥哥...”
　　在费景明带他回家，第一次给他介绍家里的两个儿子时，程朝就有些怕费思弋。
　　他觉得费思弋就是童话书里的那种王子，高高在上，尊贵遥远，这让他自惭形秽，而费思弋性子又冷，小小年纪就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让他实在不敢接近。
　　费思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瞥了挂着泪珠的他一眼，似乎完全没将他看进眼里，然后就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