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霖(76)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歉意蚀皮溶骨，心痛烧肺挠心，如果要给世间极致的苦痛找一个形容词，那么辛望云一定会立刻想到这个支离破碎的早晨。
　　“——滴——唔——滴——唔——”
　　救护车的鸣笛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直到急救队破门而入辛望云才算突然找回了一点力气。
　　“患者什么情况？”医生问。
　　“被我……我推了一下，摔倒了……”崩溃的人还在泣不成声“……求你……求求你们……”
　　医生查看吴霖的手愣了一下，抬头问：“是家庭暴力吗？”
　　“都可以，无论说什么都可以！”辛望云的模样狼狈至极，“求求你们先救人！我不会跑的，你们可以报警抓我！先救人！求你们了！”
　　大概是辛望云哭得实在太伤心，让任何在场的人都无法怀疑他有什么恶毒的动机，在确定吴霖没有外伤伤口之后，担架队抬着人火速向停在楼下的救护车跑去。辛望云在医生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进卧室把念念抱进了怀里。
　　“这是我的孩子，”即便濒临崩溃，他还是拼力释放出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严严实实地把念念包裹了进去，“对不起……我能不能带上孩子一起走？”
　　“速度快，现在我们不知道病人的发病原因是什么，别耽误最佳治疗时间！”
　　别耽误最佳治疗时间。
　　耽误最佳治疗时间。
　　最佳治疗时间。
　　摇晃的救护车让辛望云神魂分离，他一下子觉得吴霖在像以前一样对着自己笑，一下子又仿佛看见了吴霖浑浊的眸子，眼泪无声地从里面掉下来，全部砸在了他的心上。
　　抽血、化验、CT……医院的检查纷繁而复杂，辛望云一手抱着念念，一手拿着各种各样的化验单、诊疗单奔波在各个科室的走廊里，时间和空间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此刻他就像是一驾马力开到最大的四驱车，除了奔跑，一无所知。
　　“初步排查下来应该不是外伤所致的晕倒，我们给他照了头部CT，没发现任何积血或肿胀，所以晕倒应该是别的原因。”
　　“什么？”医生说的话清楚明了，但辛望云却觉得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不是外伤的话还能有什么原因，他刚刚都还好好的，刚刚他和我吵架……什么都还好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家属你先冷静一下，”看着辛望云哭了一路的医生莫名焦躁，行医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见过哪个Alpha会为了自己媳妇哭成这样，“具体原因我们还要一项项排查，但是现在患者各项体征平稳，应该就是简单的晕倒，过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你不用过于紧张。”
　　“不是的医生……你不知道，他——”
　　“哇啊！”被一波一波的安抚信息素压回眼泪的念念此时终于憋不住了，在辛望云怀里一面挣扎一面大哭，让周围路过的人全都为之侧目。
　　“别这啊那啊的了，你先哄哄孩子吧，一路跟着你这么跑来跑去的，这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实在不行就找个人来把孩子带回去，”医生边说边瞥了辛望云一眼，心想这人的穿着打扮看着怎么也不像住那种房子的人啊，估计就是小俩口闹矛盾吵着玩呢，“我们还要给患者做后续检查，一时半会的也出不来结果，别让孩子跟着在这儿遭罪了。”
　　“轰隆——”跑了一路的四驱车终于没油了，辛望云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医生远去的背影，说不清过了多久才终于掏出手机给何之琳拨了个电话：“妈……你现在忙吗？能不能来一趟省医？我闯祸了。”
　　何之琳觉得自己差不多是飞过来的，辛望云在电话里一句不清不楚的闯祸了，地点还是医院，吓得她七魂丢了六魄，脑子里瞬间演变出了一百万个版本，最夸张的一个是富二代清早飙车至人死亡。少小离家老大回，她是万万没想到这句话有一天居然能用到自己儿子身上。
　　“怎么回——”看到儿子在走廊上慌乱无措的身影，何之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辛望云怀里那个漂亮得像是童模的宝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你……你偷了个孩子？！”
　　“……这是吴霖的孩子……”
　　“喔，”被自己吓了一跳，何之琳尴尬地眨了眨眼，“霖霖的孩子怎么会在你这儿？这……我的妈呀好漂亮啊！快让我抱抱！”
　　“不是……妈——”
　　辛望云话还没说完，念念已经被何之琳一把抢了过去，辛望云干举着空了的胳膊，心想这到底是谁偷孩子啊！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孩子这么漂亮啊？！让我偷偷来看一眼也好啊！我我我……我这……”激动得语无伦次，何之琳眼看着就要对念念上嘴亲了。
　　“妈，我求你了，你正常一点好不好！”何之琳的到来似乎有一股魔力，一下子就把辛望云的恐惧和焦躁一扫而空，但是现在他又被一种新的情绪萦绕了——尴尬和羞愧！
　　“妈你听我说，我打电话让你来不是来逗娃的。不是……也可以逗娃，但主要是我刚刚把吴霖打住院了……”
　　“你说什么？！你打吴霖？！”
　　何之琳的高音穿破了整个走廊，现在就连病房里那个要靠助听器维持听力的老太太都知道了这层楼发生了一起打人入院事故。
　　“妈，妈，妈，求你了，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不是我们家客厅！”
　　沉浸于逗娃的何之琳终于舍得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辛望云，压着嗓子问道：“你为什么打吴霖？你不是去找吴霖求和的吗？”
　　“哎……就是……”一想到刚才的一幕，辛望云还是觉得窒息，“他不肯跟我走，也不让我去看孩子，我一急就……”
　　“你混蛋啊！”何之琳猛跺了辛望云一脚，“给你说了一万遍不能急不能急！你这样吴霖能跟着你回来吗！现在人怎么样了？”
　　“还昏迷着，但医生说他昏迷不是因为被我推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怕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所以让你来帮忙看着点念念。”
　　“念念？这孩子是叫念念吗？”何之琳问。
　　“嗯，吴念，吴霖起的名儿。”
　　“太可爱了，我这……我这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你说你这小子怎么不争气点，就差一步这小丫头就是我孙子了呀！”
　　“哎呀行了妈，喜欢你就抱走吧，给孩子喂喂奶啊换换尿布什么的，从早上跟着我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照顾她呢。”
　　看着怀里的孩子，何之琳轻轻叹了口气：“行，那我帮你看孩子，你在这陪着吴霖，醒了可千万不能再动手动脚的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吴霖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别刺激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看我像是还敢动手吗，快走吧我求求您，让我清静会儿！”
　　所有的情绪随着何之琳的离开一块消失了，辛望云背靠着医院走廊的座椅，突然想起了之前陪吴霖回黔林看姥姥的场景。清山的医院比省医破很多，墙壁也不是漂亮的瓷砖壁，还是随时都会往下掉粉的石灰墙，绿色白色各占一半，在时间的侵蚀下变得脏兮兮的，那个时候他都不敢放心靠。
　　一年半了啊……从自己答应姥姥要好好照顾吴霖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一年半了。一年半，姥姥没了，吴霖也不要自己了，辛望云觉得仿佛被世界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明明自己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却还是一脚踏空掉下了万丈深渊。
　　“吴霖病人的家属在吗？吴霖病人的家属在吗？”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询问的声音，辛望云收起自己的思绪，快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