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55)
他的声音很小,在岳定唐听来却又清晰无比。
“没灯也不是睡不着,就是心里有点过不去,想睡还是能睡的,现在我就挺困。”
凌枢说罢,打了个呵欠,又开始迷糊起来。
岳定唐道:“睡吧,有我。”
“嗯。”凌枢自然而然合上眼,呼吸渐渐深沉。
岳定唐也终于有了点睡意。
两人相依而眠。
火车在锦州站短暂经停。
老袁却有些睡不着。
他烟瘾犯了,还尿急。
烟瘾好办,老太太也有抽烟的,这不算稀奇,但三等车厢可没有盥洗间。
趁着中间停留一刻钟的空档,他匆匆下车,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先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再赶紧抽出一根烟,争分夺秒,吞云吐雾。
——
“宋先生?”
火车上,一等车厢。
何平发现对方在走神。
两人原本是在谈公事,他已经把卷宗打开,念了一半。
对面的宋先生忽然没了反应。
这是个高官子弟,得罪不得,何平心有不满,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关切询问。
“宋先生,您没事吧?”
他又询问了一句。
宋先生回过神,指着外面:“你去把这个人找来。”
第116章
哪个人?
何平一头雾水,循着他所指看过去。
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夜里光线昏暗,电灯照明有限,乍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
宋先生眼瞅着那人行色匆匆,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不由懊恼。
“他往三等车厢去了,你去找,把人给我找到!”
何平:“您让我找谁,是男是女,是何长相?”
宋先生:“他原本是个老道士,蓄有胡须,刚才我看见他了,模样很像,却变成个女的,貂帽罗裙,那裙子是紫色的,暗紫色!”
何平:……
他怀疑姓宋的因为公事不满,在拿他寻开心。
这忽男忽女,又是道士又是裙子,到底是男是女?
宋琳回过神,也觉得自己这些话有些没头没脑。
他深吸口气,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若我没有认错,此人原先在浮玉山上的观音庙当道士,今天我跟金老上山的时候见过,现在忽然又男扮女装出现在此处,这其中必有古怪!”
他这么一说,何平也想起来了。
“这列火车上是有金副市长高堂的棺椁,说是要送老夫人去北京下葬祖坟的。”
宋先生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们跟死人乘同一列火车?他家老夫人不是过几天才走吗?”
何平:“您记错了,是咱们提前行程,所以才正好一起了。不过老夫人的棺椁应该在货厢,中间还隔着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跟咱们离得老远,应是无妨的。”
宋先生:“姓金的母亲死了,停灵超过七日就算了,非说他做了个观音庙的梦,一定要扶棺上山去祭拜,当时我就觉得此事不对。”
何平耐着性子问:“您觉得此事哪里不对?”
宋先生:“姓金的在市政公署,成天变着法子跟我爸作对,这次行径古怪,弄不好有什么阴谋诡计,就算没有,能趁机抓到他的把柄,难道不是好事?”
何平心道,弄了半天原来是党同伐异。
但他觉得男人变女人,道士变老太这种想法委实异想天开,便劝道:“宋先生,依我看,方才可能是貌有相似,您看错了。”
宋琳摇头:“我对人过目不忘,那老道的动作我很熟悉,你别废话了,现在马上带人去三等车厢,把金家人找出来,若有可疑当场扣下,不能让他们离开列车……算了,你就把人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来,我来审问他们。”
何平皱眉,面露不赞同之色:“这样会得罪金老的。”
宋琳哂然,显然没将金副市长放在眼里。
何平拿这位任性的宋公子没办法,只得带了个人起身走向第三车厢。
从进入第二车厢开始,车厢内就弥漫各种味道混杂的空气,到了第三车厢,这种气味更加浓郁,臭鞋臭袜子,吃剩的干粮,各种人身上的体味,甚至还有腐败水果的酸味……
饶是何平捏紧鼻子,都被熏得昏昏然,有种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
暗紫色罗裙,蓝色棉袄,梳着发髻的老年妇女。
根据宋琳的描述,何平一个个找,放眼望去,所有中老年妇女好像都符合他要的样子。
个别低着头的,打瞌睡的,看不见裙子是什么颜色的,何平还得探头驻足仔细观察。
所到之处,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古怪,好像他是专门朝老妪下手的采花大盗。
何平:……
他也不想这样啊!
他也想安安稳稳坐在第一车厢里就着暖气喝咖啡。
可谁让他的顶头上司是多疑好忌的宋公子呢?
何平倍感冤枉,他为自己一身崭新西装哀叹,心说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得喷多少香水才能盖过这一身味儿。
“何先生,倒数第二排那个穿黑色长袍戴礼帽的,应该就是金家人了,我见过。”
旁边的随从忽然道。
何平赶紧望去。
三男一女。
一老一少在低声交谈,嘴里还吃着东西。
对面一男一女互相依靠打瞌睡。
那女的看上去也颇为年轻,并不像是宋先生所说的老妪。
“过去看看。”
老金正嗑着瓜子,听小金说起奉天城内的逸闻轶事,冷不防肩膀被拍一下,差点把嘴里的瓜子皮给吞进去。
他在金府颇有地位,脾气随着年纪渐长,当即就要转头骂人。
“你他娘的……你们是谁?”
何平一身打扮气质就不像是第三车厢的乘客。
“是金叔吧,我姓何,是宋老先生的机要秘书,方才我这随从说看见您了,我还当他眼花,您怎么在这儿坐,快随我去第一车厢吧,我让人给您腾位置!”
宋琳可以不管不顾让他来抓人,何平却不能如此鲁莽。
对方怎么说也是金副市长的人,金副市长事母至孝,奉天人人皆知,能够代他扶棺回乡的,自然也是信得过的老家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平可不想凭空得罪人。
老金面露恍然,心里却陡然生出警惕。
“小何啊,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这会儿有差事在身,万万不能耽误,后边货厢里就安放着老夫人的棺椁,我等一定要随行看着,万万不敢疏忽大意。不知宋先生是否也在车上?”
何平笑道:“宋先生没在,我是随小宋先生出行的,到天津,办差。”
老金拱手:“那烦请代我向小宋先生告声罪,我等身上带丧,就不方便去给他问好了,待到了北京,我们一定写信禀告老主人,请他出面向宋老先生致谢。”
何平趁着说话的间隙觑了凌枢一眼。
蓝色旗袍,没穿罗裙,不是紫色。
那就肯定不是了。
“好说,金叔客气了,这几位是?”
“这是我侄儿,也姓金,也是金家人。这是拙荆的内侄夫妇俩,这次是接到了北京中学的聘书,正好一道与我们前往任职的。”
老金说罢,伸长胳膊推推岳定唐二人。
“有客人,快起来行礼问好!这位是何先生,他的上司宋老先生,与金老是同僚。”
岳定唐露出大梦初醒的茫然,起身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一下。
“何先生好,这位是内子。”
凌枢半面身体都躲在岳定唐后面,怯生生地问了句好,声若蚊呐。
何平也没仔细去听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只觉老金这侄媳妇的长相是真的眉清目秀,带着股书卷气,还挺耐看,不由多看了几眼。
对方似乎又把头低了一些。
岳定唐歉然道:“何先生对不住,我这内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如今又怀孕了,加上火车颠簸,容易受惊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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