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恬恬,你快跑(4)
“你干嘛说话那么大声!”
“庄恬恬,你是在勾引我吗?”段凌张开眼睛,凑近了庄恬恬,伸手卡住了他的下巴,左右转动,然后定住。
他看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可比庄辞差远了。”
车里很黑,没有开灯,庄恬恬能在半密闭的空间里闻到段凌身上清冽的香水味。
庄恬恬很难得老实了,他的眼睫毛朝下看,看起来有点可怜。他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庄辞优秀,不管是家世还是教育亦或者是交际,就算长相他也不见得占多大优势,庄辞总是那么得体,反观自己在雾城的富贵圈子里大概就是粗鄙上不得台面的代名词。
可他就是不服气,他就是讨厌庄辞,他就是想要跟庄辞比。他不服输,然后抬起头,像小孩子讨不到糖说很多胡话,“那有什么了不起呢,你还不是第一个跟我上床的,我是第一个跟你上床的,还是我买你呢。你喜欢他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要跟我走,庄辞没有新郎现在丢脸死了。”
“开车。”段凌不想跟庄恬恬继续交流,他不耐烦得把庄恬恬惯到椅子背上,“尽快拿到东西,不要逼我反悔。”
庄恬恬没应声,整天奔波不休让他疲惫,让他的免疫力降到最低,段凌仅仅力度不大的推了他一下,庄恬恬眼前就出现了一抹漆黑,头也开始昏沉。
血液科的六个月治疗并不会让庄恬恬痊愈,仅仅只能缓解而已,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配型,他就会跟金敏珠一样,在病床上熬干所有的精气神,然后悄无声息地死掉。
金敏珠离开的时候,是庄恬恬在陪着的,他给妈妈弄了一个很漂亮的妆,穿了一件很体面的裙子,她一直在很温柔地笑,庄恬恬想或许是爸爸在另一头接到她了。
他的亲人抛下了他,等到庄恬恬要走的那一天,或许没人给自己穿一件体面的衣服。
时间在平静的车里静静地流淌,庄恬恬的眩晕感还没有消失,胃也跟着凑热闹,他赶紧按开车门从车里冲了出去,蹲在路边干呕起来。
段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才迈着长腿从车上走下去。
庄恬恬蹲在路边,段凌抱着手站在他身后。
庄恬恬佝偻着背,抱着自己的腿,干呕的厉害。他那么瘦,被肩胛骨撑起来的衬衫被有光的夜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白边。
“装可怜?”
“嗯。”庄恬恬回头瞧了一眼段凌,脸色惨白,他把眼睛睁的很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我就是在装可怜。”
话讲出来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一会庄恬恬转过头,缩成一团,垂头拔脚边的草。
段凌想,庄恬恬以前是什么样子呢?飞扬跋扈,要什么有什么,还要跟庄辞争的不可开胶,庄辞有的东西,他都要有,觉得有钱可以买一切东西。
少爷的脾性从一开始就让段凌恶心,可是他还是单膝蹲在地上,迟疑地伸手试图拍庄恬恬的后背。
“不要碰我。”庄恬恬反应很激烈,甚至扶着路边的树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很软,说话的架势却很强硬,“我都说我在装可怜。”所以谁也不要怜悯他,他自己一个人就很好,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快乐。
庄恬恬躲人似的,很快跑回车上。他在箱子里翻出来一瓶水,漱了漱口,顺带着把药吃了。
“不知好歹。”
“是的。”庄恬恬用手捂着脸,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不知好歹。”
庄恬恬等着身体缓过来,专心致志地开车。首都的夏天温度很高,为了遮住手臂上的针孔,庄恬恬依然不合时宜地穿着长袖。
右侧车窗玻璃破碎得厉害,空调也不能使车里的温度降下来。但好在是夜晚,没有太阳,温度比白天低很多,段凌觉得还能忍受。
两个小时一刻钟后,庄恬恬在镇上的一家建筑门口停了下来。
酒店不怎么好,看起来有些脏。段凌没有进去,欣长的身站在门口抽烟,庄恬恬一步三回头保证段凌没有跑,然后转过头跑进去以最快的速度要了一间房。
等拿着门卡叫段凌进去睡觉,庄恬恬又犹豫了。他知道段凌不进来是嫌弃酒店不干净,不如他从前住的舒服,可庄恬恬剩的钱并不太多,在找到最暖和的地方前,得省着点用,更何况他觉得自己身体有点到极限了,再开车乱窜找酒店,估计要露馅了。
店家的门口挂着灯笼,庄恬恬从大厅里走出来,在灯笼映出来的红色里,他局促地拿着房卡:“对不起。”
段凌没有应声,庄恬恬又道歉一次:“对不起。”
“能先将就一晚吗?”庄恬恬怕他不肯,又赶紧说,“明天,明天我一定找一家好的。”
段凌抬眼看了庄恬恬几秒钟,然后把烟掐灭了,路过他时,把门卡抓了过来:“走吧。”
庄恬恬愣住了,下意识回头跟段凌往酒店里走,好一会他的嘴角翘了起来,步子也迈得欢快,他在酒店的走廊里追上段凌:“段凌,段凌,明天晚上我们一定睡好酒店。”
第6章
庄恬恬没敢要大床房,他问前台要了个标间。
待到刷卡进门,发现房间还算干净,庄恬恬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段凌把衣服解开随意扔到沙发上,走去浴室洗澡。
庄恬恬则是挑了靠窗那张床,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呈大字形摊在床上。他的本意是等段凌洗好了,自己再去浴室。但一挨到枕头,他就睡着了。
庄恬恬生病的时候,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做梦。接受化疗后,他睡在医院,总是乞求自己可以做一个梦,就做一个就行,什么样的梦都可以,因为做梦可以证明自己实在地活着。但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庄恬恬从来都没有做过梦,睡眠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深渊,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沉下去,沉下去,没有光亮一直往下沉,毫无尽头。
那让他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失控了,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睡过去,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醒来。
出乎意料,这天晚上,庄恬恬终于做梦了。
他梦见,林泽瀚带着一群人在校门口准备堵他。
林泽瀚和庄恬恬同一个年级,总是逃学,是庄辞的混混朋友。他的父母在他读三年级的时候离异,母亲在南门市场卖鱼,父亲在酒吧给人看场子。这样的人庄辞是看不上的,他的圈子里可以有各种高官显贵的后代,无一例外的是他从来不结交穷人。
可林泽瀚对他却有用,他只要偶尔说一下,自己不方便动手,林泽瀚就帮他把事情都做了。
“庄辞小叔。”林泽瀚总是以这个称呼开头,然后和一群混混打他一顿,让他识相点。
一开始庄恬恬还会反抗地打回去,问他为什么。但很快他就明白,一个人永远打不过一群人,索性他就不挣扎了,让他们赶紧打完了,他好回家。有时候他躲不过,甚至会说等一下,然后把校服脱下来放到包里,等打完了,再穿回去。
庄恬恬最后一次挨揍,是在高二的一次月考后。庄恬恬仰头看南飞的鸟群,想着秋天就要过去了。
林泽瀚让人停下来,问他:“你在想什么?”
庄恬恬还在神游天外:“秋天要过去了,妈妈应该要来看我了。”
金敏珠总会在夏秋跟着剧团到处演出,节目结束后,去放那部父亲没有演完便去世的电影。她记得父亲说想要很多人认识他,所以她到处去做这样的事情,这样会让她快乐一点。她像逆行的大雁,夏秋往南走,快到冬天又会飞回来,偶尔来学校或者爷爷那里看一眼庄恬恬。
“我妈会带我吃火锅。”庄恬恬说。
没有想到,那个叫林瀚泽的小混混居然没有再打他了,而是揪着他的脖子,把他惯在墙上。
“有钱吧。”林泽瀚朝着庄恬恬吹了一脸烟,“你是庄辞小叔,富家子弟的零花钱一定很多吧?”
庄恬恬点头,他当然有很多零花钱。
“那就给钱吧,给钱就不打你。”林泽瀚把他的书本从包里倒出来,然后从书包里翻出来钱夹,把所有的钱都拿走了,“以后拿钱来买。”
庄恬恬确实有很多钱,几百几千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如果可以买个清净,省去麻烦他当然愿意。
从那以后,就在小巷子里。庄恬恬给林瀚泽钱,免去自己挨揍。
渐渐的,庄恬恬身边也开始有了很多朋友,那群人知道庄恬恬有钱,会给别人钱,像是苍蝇闻到了味儿,围到庄恬恬身边。
庄恬恬根本就不在意,有人陪也没什么不好,真情假意的无所谓。他只惦念着什么时候金敏珠来请他吃火锅,运气好一点带他走也行。
庄恬恬一直想回家,很想回家。
第二次碰到段凌,是在操场上。那天阳光很晒,庄恬恬被林瀚泽捉着手坐树荫下的椅子上,跟一群小混混打牌,庄恬恬负责输,其他人负责从他这里拿钱。
钱包里的钱输光了,庄恬恬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林瀚泽却不让,他按着庄恬恬的肩膀,让他坐下来:“带你赢回来。”
“我不想要。”庄恬恬本身就对打牌这种事没什么意思,比起这个,喂学校的兔子或者去琴房弹弹琴都让他觉得有趣,他不在意钱,输了也就输了,“我得回去了。”
林瀚泽扯开嘴角笑了笑,他站到庄恬恬身后,把着他的手,强硬地让庄恬恬参与进去。
“小叔。”
庄恬恬听见有人叫他,扭过头看。
庄辞老远对他招手,他又说:“男朋友也能花钱买?”
随着庄辞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个人,两个跟着庄辞的话一起哈哈大笑,还有另一个人走在末尾。他把手**校服兜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庄恬恬那会只觉得那人长得眼熟的好看,个儿高挺拔,五官英俊,削薄的唇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冷意。
过了好一会,庄恬恬才把目光移到庄辞身上,他笑了笑,然后说:“可以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