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咒具的正确用法(94)
然后他就不想戴了。
这个年龄的面子真是比一切都重要。
远山湊忍均不禁,当然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勉强他,两人一起步行到了东电大的实验室。一路人脸识别打开大门,今天时间不太凑巧,未来科学研究室剩下的人都没有到岗,于是远山湊一个人打开机器,示意对方摘掉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之后在核磁共振的机器上躺下。
“所有的金属物品都?”
“如果骨折打过钢钉都不行……你没骨折过吧?”
“入学以后倒是有过,但是硝子治疗的,一下子就好了。”
“哎……果然是份危险的工作啊。”
夏油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一串钥匙,一个有金属卡扣的钱包,随后犹豫了一下,连同自己的两枚耳括都摘了下来,放在远山湊的手边。
“没有磁性的金属没关系的。”
远山湊看了一眼。
“是电镀的表面……国中那会儿没什么零花钱,买个这种样式的就要攒很久了。”
夏油杰笑了笑,随后在他面前躺下。后者一边操作机器一边思考,对方帮了这么多的忙,恰巧他最近手里也有闲钱,干脆买个质量好一点的做回礼好了……不过送别人这种东西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要知道他们以前互相送东西都是直接送个外置声卡一类,或者有用的实验耗材,非常符合简单实用这点基础价值观。
……耳括应该也挺实用的吧,远山湊想,他距离这些装饰品实在有些遥远,有点摸不准年轻人的喜好——而且夏油杰的喜好好像也不是很大众。
核磁共振会产生噪音,他拔高了点音量提醒对方,如果有胸闷头痛或者幽闭恐惧之类的负面情况要立即示意,夏油杰躺着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听清楚,一切都没问题。
很快噪音就达到了九十分贝,人类毕竟不是乌鸦,夏油杰不得不站起身来找了个耳塞。往耳朵里塞耳塞的时候,远山湊突然想起那个五条悟说的“一滴水滴进墨汁里”的比喻,谨慎问道:“还有一点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
“咒灵操术是要把咒灵玉吃下去才有效对吧?”
“……确实是这样。”
“那你能不能在做核磁共振的时候吃一个?”
远山湊抓了抓头发:“抱歉,如果很冒犯或者有影响那就算了。”
“……”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
这似乎也没什么,他想,毕竟自己童年的时候也曾经好奇过吃下去的咒灵究竟到了什么地方,甚至一度因为这种恐惧而尝试着催吐自己。再后来年龄渐长,他开始将自己能够吞下咒灵玉视作是和太阳东升西落、扔起来的东西会因为重力而自然掉落一样的常识。常识是世界照常向前运作的根基,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恐慌的——他依靠着这点自我说服度过了有些浑浑噩噩也足够漫长的童年。
虽然有种要将自己剖白的紧张感,但毕竟检测出来的结果究竟如何连他本人都不清楚,于是怀着一点对自己的好奇心,夏油杰点了点头:“没问题,那具体什么时候吃下去,我等着前辈的提醒。”
“……明明还是在紧张的吧!”
远山湊忍不住伸手揉他的头发,这家伙也太老实了一点,以后一定要谨防被别人骗——随后叹了口气,发出实验叮嘱:别睡着,别胡思乱想,尽可能别移动,不然图像会模糊。
这么多的规矩,悟肯定在五分钟之内就不耐烦了……伴随着机器运作,夏油杰忍不住想。
第64章
核磁共振的时候最好不要胡思乱想——前辈是这样说的。
但人类的思想和情绪根本无法随意控制, 不然的话世界上也不会有这么多咒灵了。
克制不住的憎恨,克制不住的痛苦,克制不住的爱而不得, 被他压缩成能握在掌心里的一颗又一颗小圆球,连同这些暗沉复杂的情绪一起吞进肚子里。
——然后它们去了哪里呢?没人知道了, 悟或许会知道, 但他表达不出来。
夏油杰在噪音当中想,小学的时候他们班里养过金鱼——大多数人的小学里都养过些小动物, 兔子, 小鸡, 金鱼,无外乎如此,据说是为了培养小学生的生命意识和照顾他人的那份心意。
他们都很爱这缸金鱼, 向鱼缸里投入了过量的饲料,三十多名小学生的爱意实在太过沉重,将金鱼硬生生地撑死了——这是他见识到的第一起由爱造成的死亡事件。
死去的金鱼被老师捞走扔掉, 可空荡荡的鱼缸里仍旧存在着这些金鱼的咒灵。印象当中的金鱼有着红色烟霞一般的尾巴,他一向喜欢趴在鱼缸边缘围观, 可它们化身的咒灵却丑陋突兀, 巨大的眼球在眼眶当中摇摇欲坠,平日里上课的时候, 金鱼咒灵就在教室最后沉默地注视着他们一个班的学生。
一个班的同学対此毫无所觉,而他那段时间里每节课都显得如芒在背,直到有一天他挑了个教室没人的日子决定“处理”掉这只咒灵,因为缺乏经验而显得太过狼狈, 连金鱼缸都弄碎了,被老师罚写检讨, 诚恳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该承认些什么错误呢?他一边写一边想,不该対金鱼报以过量的爱意,不该任由着大家去发散这种纯粹却危险的喜爱,不该在它们死后还念念不忘,不该多事去管那些咒灵死去之后剩下的残留物……诸如此类。
然而心里想的内容和写出来的截然不同,他认真写道,自己不该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贪玩,不小心碰翻了鱼缸。
承认错误的态度太诚恳,表情瞒过了所有人,于是老师欣慰地摸他的头,说夏油君是个好孩子,总不会让人操心……以后别贪玩哦。
嗯,他点着头,眼神飞向教室的后方:现在总算能安心上课了。
说真话会遭到质疑乃至惩罚的时候,小孩子就会自发地学会谎言。
撒谎,还是撒谎,隐瞒,自己动手尝试,然后继续撒谎——横亘了好孩子夏油杰的整段童年。
他的演技在一次次的谎言当中不断得到锤炼,那个北方的小镇锻炼了他作为咒术师最基础的技巧。小学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战斗能力的重要性,央着父母给自己报名了所有能报名的格斗辅导班——空手道,柔道,自由搏击,每周七天里上五节课,要独自乘电车去附近的市里。
家长虽有不解,但家境还说得过去,而且孩子毕竟是在学习……支付学习的费用,总归是愿意的。
更何况孩子沉闷听话,老师同学都很信赖,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这些而学坏。
甚至隐隐约约,父亲觉得这样也不错,男孩子有点血气是好事——自从夏油杰从混混手里救了同班同学,対方带着家长提着水果登门道谢的时候就更觉如此,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夸奖,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夏油杰沉默,微笑,站得笔直,显出一副好班长的可靠模样,接受同学感激涕零到有些夸张的称赞,心想才不是这回事——他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些战栗的、谨慎的、整夜无法入眠的尝试,成为了透明的墙壁,将自己和世界间隔开来。
啊……不能胡思乱想来着,夏油杰提醒自己,而且不能乱动,他立刻收回自己的思路,即便戴着耳塞都能听见周围嗡嗡的噪音,仿佛这台机器是个水准糟糕的重金属乐队。
手臂上的腕带震动几下,夏油杰知道这是前辈的提醒,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咒灵玉,皱了皱眉头,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就塞进嘴里,随后吞咽——他知道自己除了手和下颌以外浑身别的地方一动不动,关键被照顾的额头等部位更是如此,这样能够拍摄出尽可能清晰的图片……至少前辈是这么说的。
小时候还会因此而呕吐,但现在他连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心率测试的设备细细缠绕在手腕上,上面的数值也始终平稳。
他的右手旁边是个报警铃,远山湊叮嘱过“如果受不了了就立刻按下去”,因此一开始还以为做这个测试会痛,没想到只是吵闹和无聊——要半个小时不能移动。疼痛也不是不能忍耐,他一开始就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一想到这个机器出了自己以外还被乌鸦躺过,甚至会让人有些微妙地好奇测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