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男 上(135)
刘春兰让她放心过来,别说今年家里的情况比往年要好上许多,就算是不好,那还能差了她一张嘴一双筷子吗?
八月十五晚上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的时候,刘春兰就对罗蒙和罗红凤说了她自己小时候的事。这些事罗老汉是知道的,罗蒙他们姐弟两个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只知道他们家从前就和外婆家不怎么往来,和城里的两个舅舅也很少联系。
刘春兰的娘家从前就住在大湾村上去一点的一个村子,走路也就一个多钟头的路程,家里兄弟姐妹五个,老三长到十来岁的时候夭折了,最后就只剩下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按他们这个地方的风俗,男孩是要继承家业给父母养老送终的,女孩嫁出去以后,就只要逢年过节给爹妈送点东西或者给点礼钱就可以了,并不用给他们养老。
所以问题就出来了,他们这个地方的人都觉得男孩长大了才是自己家的,女孩养得再好那也是别人的,谁家要是没儿子,除非是招赘,要不然老两口晚年就没保障了。
刘彩云是他们家的第一胎,她爹妈,她爷爷奶奶,都心心念念盼着这能是一个男孩,结果生出来一看是个女娃,公婆就对这个儿媳妇诸多不满,男人也不给她好脸色看。而刘彩云她娘,就把自己受的气全部发泄在了这个女儿身上,小的时候就不好好带,稍微长大点就让她做家务照顾弟妹。
罗蒙的母亲刘春兰排行老四,虽然说是上不着下不落的不招人疼,但那些倒霉事倒也轮不到她头上,上边还有个大姐顶着呢,等后来她大姐跑了,许多家务这才落到了她肩上。
刘彩云的性子也不是软弱的,小时候那是没办法,父母就是天,她想反抗也反抗不了,窝窝囊囊地过了十几年,等她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家里就不太平了。
母女俩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架,有时候都能打起来,家里的几个男人也都不管。刘春兰那时候还小,每次家里一闹腾,她就只能找个地方窝起来,免得被殃及池鱼。村子里的人都劝刘彩云别跟她妈吵,再吵下去姑娘家的名声就坏了,以后谁敢要啊?
刘彩云的名声到底坏没坏,刘春兰她也不知道,那时候她还小呢,就知道后来他们山里要修路,来了一个部队来的勘探队,刘彩云就跟队里的一个西北小伙儿走了。
她走的前一天晚上,还劝刘春兰跟她一块儿走,她说她们娘这些年使唤她使唤惯了,以后她走了,家里那些活儿肯定得落到刘春兰身上,她们爹不疼闺女,也懒得跟媳妇闹腾,所以根本也不管,让刘春兰跟她走。
说到这儿,刘春兰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当年她就是个农村里的小丫头,啥也不懂,从前有大姐顶着,真正在家里也没受多少委屈,想走的决心本来就不坚定。
加上那段时间她娘又给她吹耳边风,说西北那边啥都没有尽是沙子,吃的饭,睡的床,到处都是沙子,外边的人还凶悍,个个跟强盗似得,看谁家的丫头长得好,就抓回家当媳妇,不听话就用铁链锁起来……
最后刘彩云走了,刘春兰在家里留了下来,就像刘彩云说的那样,家里的活儿果真就落到了她年幼的肩膀上,可是刘春兰不像刘彩云丁点大就被逼着干活了,一下子让她做那么多事,根本弄不好。
有一年冬天她煮猪食的时候没煮透,家里那头猪吃了几顿眼看着就不好了,她爹骂她娘,她娘回过头来就打她,打完了还让她到沟里去洗衣服,之后她就病上了,发了高烧,差点没把小命给烧没了。
这一年冬天她爹把她娘吊起来打,打去了半条命,这个庄稼汉子这回真的很生气,至于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刘春兰到现在也没能琢磨清楚。
许是因为大女儿的出走给他留下了心病,许是小女儿那会儿病得实在太惨,许是外面的风言风语叫他没了面子,反正他把媳妇打了,村里人都说他打得好。
那以后刘春兰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长到十七岁,就嫁给了罗老汉,转眼两人就一起过了大半辈子,如今连罗红凤都有两个女儿了。
十多年前,那时候整个大湾村就只有村长罗全顺家有电话,刘彩云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往罗全顺家打了一个电话,说找刘春兰,然后这对姐妹俩才终于联系上了。
这些年她们每年一两个电话,除了第一回,以后能说的话题其实并不多,大概就是相互报个平安,说一些儿女的事。
去年十二月刘春兰给刘彩云打电话,她也没说自己男人病重的事,算算年纪那男人今年也还不到七十,大概是年轻的时候累狠了,勘探队的人总在山里钻,吃的睡的都不好,怕是落下病根了。
几天以后,刘彩云和她大儿子先是坐飞机到了彤城,然后又从彤城坐汽车到了永青。
罗蒙从肖树林那儿借了车子,载着刘春兰到县里去接人。这老姐妹两人几十年以后再重逢,难免又要落下一些心酸抑或是欣喜的泪水,刘春兰就光顾着哭了,罗蒙倒是细细看了看他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大姨。
六十多岁的妇人,不胖不瘦,腰板挺直,眼里含着泪水,脸色也没多少血色,可能是旅途劳动,也可能还没从她男人逝世的悲痛中缓过来。但是细看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她绝不会轻易被悲痛击垮,这个妇人的眼中有磐石,生命中无数的酸甜苦辣都已经被岁月沉淀,现在她的内心强大而安静。
刘彩云的大儿子名唤纳茂成,四十多岁,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那种粗犷是罗蒙他们这片地方的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就算是牛王庄上块头最大的罗志方,往纳茂成跟前一站,俨然也成了斯文人。
不过这个西北大汉现在的精神显然很不好,性格也有些拘谨,除了刘春兰问他话的时候,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静音状态。
当天晚上他们母子俩都住在村里,纳茂成就睡阁楼,从前柳茹华刚来的时候住过的那个小房间,罗蒙那个房间腾出来给他大姨住,自己睡在牛王庄。
反正那条蛇和那只黄鼠狼现在已经知道他经常睡的两个地方的位置了,村里找不到他就肯定会改道去牛王庄。两个地方要是都找不到,那当天晚上村子里就热闹了,牛王庄上高手太多,这两只都在那边吃过亏,所以每回过去都是悄悄的,闹腾那是没胆。
第二天凌晨刘春兰起来干活的时候,这对母子也起床了,刘春兰赶他们去多睡会儿,刘彩云却说自己昨天在路上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两人也不去闲着,她儿子纳茂成搬蒸笼那真是一把好手,一锅馒头蒸熟了,厚厚的一叠蒸笼堆得老高,他一下就能给它都搬起来,一笼馒头蒸出来,刘春兰又煮了一大锅粉丝,有薯粉又米粉,还有蛋花和切得细细的白菜丝,再撒上一大把葱花,倒进去一小勺香油,一时间屋子里香味四溢。
刘春兰招呼大家先吃饭,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纳茂成就着一碗汤,馒头吃了一个又一个,转眼间小半笼馒头就都进了他的肚子,那可是大蒸笼。
“怎么样?我们家的馒头好吃吧?”刘春兰笑眯眯地问他,虽然是头一回见面,刘春兰却对她这个大侄儿满意得很,看哪儿哪儿都觉得顺眼。
“好吃!”纳茂成点头,他们家乡那边也不缺牛奶,原本他以为他们那边的牛奶已经是最好的了,但是吃过罗蒙家的奶馒头,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多吃点,晚一点罗蒙还去镇上运早餐呢,你俩没啥事也跟他一起,去尝尝红凤店里的东西。”刘春兰使劲招呼他们多吃,生怕这对母子俩跟她客气。
“这都吃饱了,哪还能吃得下?”刘彩云笑看着自己儿子把奶馒头吃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说他,自从他爹走了以后,她这大儿子看着就焉了,从前恁爽朗的一个汉子,生生把自己弄得跟只瘟鸡似得,能吃好啊,能吃能干,很快精神头就该回来了。
上午做完馒头包子,刘春兰就带着刘彩云母子上牛王庄,本来就想带他俩到处逛逛的,没想到这俩人还甩开膀子干上活儿了。
先是刘彩云在四合院里跟人一起做起了月饼。中秋节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牛王庄上的月饼却依旧还在做着,网上还有不少人要买,极味楼那边也要求罗蒙继续供货,月饼本来就是糕饼甜点中的一种,想吃的话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不一定非得在中秋节。
做月饼的手艺得学,牛王庄上这些老人已经跟着胖厨侯俊学了有阵子了,现在已经不怎么需要侯俊上手了,他们自己就能做。刘彩云刚来,其他的不会,洗豆沙这活儿学起来最快,她就干这个,边干还边跟别人说话,渐渐就融入到了四合院的人群当中。
一会儿纳茂成也跟边大军他们一块儿搭上大棚了,罗蒙见他干得起劲,也不怎么拦着。这对母子俩初来咋到,对哪儿都不熟悉,非要把他们当客人招待的话反而不自在,由着他们自己高兴就成了。
显然刘春兰也是这么想的,她也没拦着刘彩云干活,自己还在一旁跟大伙儿一起干上了,刘彩云赶她回去补觉,她说这个时间从来不睡的,要睡都是等到中午吃完饭以后。
中饭罗蒙就让侯俊多做点饭菜,刘春兰打电话让罗红凤他们也过来吃,众人吃到一半的时候,罗老汉才赶着牛群过来了。
如今罗蒙家待产和刚生完牛犊的母牛数量增加不少,罗老汉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之前罗蒙好几次都想找个人帮罗老汉分担一部分工作,但可惜一直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一直就拖到了现在。
这会儿看着饭桌上的纳茂成,罗蒙便再次起了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