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狼人(72)
狼挣开了他!
猎人刚想要补枪,却发现对方速度实在太快,几乎闪电一样匆匆逝去。他要追上去,可独眼的叫声越发凄厉,他察觉出不对来。
独眼捂着脸,好像脸上全是水,在月光下闪烁着,不,那不是水,是血,还有什么漏掉了,一大块一大块往下掉。
是脸皮。
他的半张脸被狼咬掉了。
猎人逐渐看清他非人非鬼的模样,惊恐的叫喊着后退。
“你拦着我是看出他有救兵?”
面对书记的疑问,村长哈着古董杯子,拿着白布细细擦拭:“看他这样就是做足了准备的,你要是强让人掐着他走,正撞上大狼,那就全乱了。坐实了他和狼有染不假,咱们的名誉也得受损。”
“这小子,”书记掐着虎口,“搞那么大仗势,还留了后手,让咱们难办。”
“急什么。”村长慢悠悠道,“听见没,狼林里传来的。”
有隐隐的枪声。
书记并不放心:“他们都能解决了?就是招募再多猎人,有再多猎犬,也不太可能把狼一窝端了吧,我看也不是长久合作,就是搞几次的样子。”
“全端了你来年怎么办?得留个后,猎人比你懂。”
“那咱们……”
“不怕,”村长漫不经心道,“看看形势,咱们不主动,也不能太被动,帮着猎人对咱们没坏处。”
书记很久没说话,他望着钟表感叹:“聊了一晚上,都天亮了……”
话是这么说,太阳却没有如约而至。
狼林的血战在阴雨里告一段落。
天公不作美,并且彼此都有伤损,猎人们终于不打算继续追击了。
雷声轰鸣,莫咽半黑半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
第78章 骤变(3)
唐乏初迷迷糊糊有点意识。
他快要昏睡过去了,而身边一直有声音叫他。好像是莫咽,莫咽在求他,哀求他,求他不要睡过去,求他看看它。他心里很疼,挣扎着从昏暗里要看看莫咽,可睁开眼睛还是黑暗,无尽的黑暗。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听到莫咽在呜咽,莫咽在哭,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莫咽的泪水。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唐乏初身上全是血,他还没有死,但左半边身体是凉的,而右半边滚烫无比。梨花化作人形在他身边不时摸摸他,用焦急的语气跟莫咽道:“来不及了,得赶快,精灵草对人没有作用,他只能受着,不管怎么样,先把子弹取出来才行。”
莫咽的牙齿在打颤,它前胸沾满了唐乏初的血,血的味道向来使它兴奋,然而此时却叫它如坠冰窟。
唐乏初感觉嘴里塞了东西,像是衣物。
彻骨的疼针扎般密密麻麻刺入他,他从未这么痛过,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就这样痛醒过来,看见莫咽的眼睛。
这腿不要了,不要了,停下来。
“初儿,马上就好,你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呜……”
“你想想我,你想想好的事情,你忍一忍,为了我,你忍忍。”
疼,太疼了,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现在终于明白不打麻药就做手术是怎样的感受了。他快要痛死过去,却被死死拽住来应对这些疼痛,生不如死,真是生不如死。
他看着莫咽的眼睛,那眼睛里全都是痛苦,他从未见莫咽如此清晰地表达过痛苦,这话卡在嘴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出来。他脸上粘稠一片,血混着汗,还有泥土和破碎的狼毛。他只能死死咬着嘴里的毛巾,他不想叫出来,也不想恳求莫咽,即使在心里他已经求过千遍百遍,他感觉到自己的表皮、血肉和骨头的存在,他的牙都快要药松掉了,在极致的痛苦里,他后背哆嗦着,嘴里不受控制发出小狼崽似的稚气的悲鸣。几个年轻的狼化作人都在摁着他,但他却出奇的乖,除了最初几下在动,后面基本上毫无动静。
莫咽怕极了,他不时往后看看,宽慰着他,他声音破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在用力勉强表达着:“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初儿?”莫咽拍了拍他的脸,哆嗦道,“你别吓我,你说话,你说话。”
唐乏初的瞳孔在涣散,意识却依然清醒,他没力气抓住莫咽的手,痉挛着,不受控制地掉着眼泪,他实在是太狼狈了,这完全是生理性的泪水。
唐乏初的心脏都被带着痛,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很细弱。
莫咽紧紧握着他的手,亲在他手背上,还在和他说话。
唐乏初在某个瞬间其实很通透。
这枪子儿好赖是他受着,而不是莫咽,再痛又能怎么样呢,也只是这样。
这是上天的考验,他既然爱他,就不能是胆小鬼。
真伟大,真矫情的伟大,他现在居然这么想。唐乏初努力动了动手指,握了握莫咽冰凉的手。
他真是把他的小狼吓坏了,莫咽背对着那些狼,贴着他,猩红的眼里全是泪水。
它是骄傲的、野蛮的,有点蔫儿坏的小狼,它从来不该以这样的姿态留在唐乏初的记忆里,这是唯一会让他后悔的地方。
唐乏初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越来越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白狼带着队伍迟迟归来,看样子,它们也是元气大伤,每个狼都杀红了眼,负了伤,稀稀疏疏依次赶来的这些狼远不及当初的数量。
这次它们损失惨重,之前俘虏的普通狼全在这次逃跑中趁乱逃脱了。
莫咽在唐乏初脸上舔了舔,敛下眉目,迟迟才回过头。
它盯着狼群中的田园。
狼群们默不作声,没有一只狼发出动静,皆是冷冷立在那里,低阶狼被这阵势吓破了胆,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田园也受了伤,它气喘吁吁,还没有恢复过来。
它看到了走向自己的莫咽。
它完全可以趁乱逃跑,但它没有那么做。
它不是没想过自保,为此它选择了白狼那一队,只因里面大多狼都和它关系交好。
妖妖和越山都在劝它,劝它趁乱离开。
而它现在就站在这里,狼狈喘着粗气,看着莫咽阴鸷的样子,实在是用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后退的欲望。
“头儿!”
突地,越山挡在了它面前,然而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莫咽便风驰电挚地一口咬在它还在淌血的伤口上,硬生生撕裂开了——
越山惨叫着倒在地上,挣扎着,咳出一口血。
几只犹豫不决的狼此时惊恐着连连后退,狼群死一般寂静。
越山却不怕死,它挣扎着求饶:“头儿,田园是被暗算的,刚刚我们都看见了,他们朝它放枪!头儿——”
若是唐乏初还有意识,只怕也会被莫咽此时的模样吓呆了,它眼珠通红,嘴角一抽一抽的,尖锐雪白的牙甚至在反着光,它这样的阵势已经预告了接下来的动作——凶狠地扑上前去,精准捕到越山的喉咙,“咔嚓”一声合拢牙口,空中便会划出几道新鲜热乎的狼血。
越山悲鸣着:“这条命是田园哥给的,越山只能以命偿命了!”
妖妖急迫难耐,浑身都在发抖,在莫咽一跃而起时徒劳地哀叫道:“不要——”
田园蹬腿迎了上去,远不及莫咽的力量,痛叫着倒在地上,狼腿扑腾着甚至开始痉挛。
妖妖化作人形,满脸泪水跪在地上哀求:“头儿,猎人已经逼我们到此地步,难道我们还要自相残杀吗?”
“自相残杀?”晚秋冷笑着道,“要不是它做了引路狼,我们会在这种时候遭遇埋伏?谁不知道它是不是早就和猎人成伙勾搭,借此机会来剿灭我们!”
“它如果真是这样想,又哪里会回来……”妖妖的语气徒然转低,她看着越山血流不止,又看看莫咽一言不发冷硬决然的模样,哆嗦着不再说话了。
莫咽的眼神仿佛要将越山和田园千刀万剐,剥皮割肉:“好啊,既然是好兄弟,就一同去地底下,倒也省了孤单落寞!”
越山还在哀求:“头儿,你想想,你想想你初来乍到时,田园哥怎么对的你,它——”
“且慢!”方叔猝然喝道,制止了越山,它知道莫咽尊敬自己,便开口说道,“这样争辩下去,没有意义,不如等老狼王回来再做定夺。”
“老狼王?”莫咽转了方向,朝方叔一步步走去,这次竟是丝毫颜面也不肯给它,“不如我们再把老狼王请回来,让它继续任命狼王一职,也好过现在狼群两个狼王,大家伙儿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
方叔脸色一白,被它的气势恐吓到,后退些许。
二球子年轻得很,又崇拜莫咽,加之刚刚大战,目睹了很多平日里打交道的进化狼倒在血泊中,被狗咬断脖子,也是狰狞道:“头狼就是头狼,你们倒是重情重义,一个个替以前的狼王求情讨饶,还要搬出老狼王说事,是不是不死几只狼,就忘了现在的主子是谁了!”
方叔伏低身体,俯首称臣:“头儿,你怎么做决定都是可以的,但这次大战我们已经元气大伤,再因此折损几只精锐狼,就更是如了猎人们的意了。”
黑白双煞本在互相舔舐伤口,此时双双站了起来,小白道:“这种叛贼留在狼群不更是个祸害,方叔,你说这种话到底是为了狼群利益,还是出自私心?谁不知道你和前狼王交好,就连我这个后来的都知道它曾是你一手带大的狼。”
田园这时缓了过来,踉踉跄跄走过来:“我做错了事,回来便是认罚。各位可以想想,我任狼王的日子,何时对狼群不轨——”
莫咽暴喝而起,冰冷冷盯着它吼道:“怎么?现在要打同情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