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爱人(41)
“镕还在外边死着,你如果和我计较这个,也太没人性了。”
“我本来就不是人。”
四肢被限制,全身上下只有眼珠最灵活的金钦难得被噎了一下,他沉默地把自己滚到了奥河面前:“明天我要彻底剥离镕的程序。”
奥河愣住了,一时不知该给他解被子还是该说“节哀顺变”。
“表情不用太难看。”金钦自己把手从被子里拔了出来,“我不知该如何转告蒋辽源,镕回来的概率几乎是0。”
“镕已经不是军部的定海神针了。”
蒋宅的君子兰一夜之间全开了花,佣人们正忙着把全部花蕊对着满脸皱纹的蒋谌。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蒋谌有些显老,相较于他的“朋友”们,他显然是疏于保养的。
蒋辽源不想对着君子兰的**官,也不想看父亲的老脸,他干脆把自己挂在了椅背上:“按原计划,年后、大选前,他准备退伍。”
好像这个答案很有意思一样,蒋谌的眼袋都颤了好几下:“退伍?未免太天真了。”
“你知道的,我总能想到办法。”蒋辽源摊了下手,“军部不放他,我就到能继续管理他的部门去,他当初是怎么护着我的,我就如何护他。”
“现在还时兴以身相许吗?”蒋谌剪了一支花,已经有老年斑的手和花非常不相配,他自己也发现了,手下一动,花便直直坠到了地上,“也没听说过我们蒋家产痴情种。”
“那自然是不产的,只是我们蒋家也不产聪明脑袋,蒋二死活要赖在第三自由军,蒋也屁股又在当今那头……”蒋辽源指尖往上顶了顶,“我要是不占住军部这头,显得我多无能一样。”
不说话时,蒋谌看起来像一段腐烂的木头,他斜斜地靠着椅子坐着。过了良久,他咳了一声:“儿子,你没有打动我,维护蒋家的地位什么时候要靠A系的小玩意儿了?”
“是不需要,但是父亲……你有没有想过,金钦愿意退的前提是保全A系,如果镕不复存在,他会做什么?我们都知道,本来是有A3的。”
众所周知,第三自由军是落城区的敌人,这个崛起于落城区的组织并无人类与机器人的确切分界线,以自由为名,杀的是曾经的同袍,谋的是机器人的彻底自由。
蒋辽源不想咄咄逼人,他漫不经心地说:“当年,落城区在编的A系就有万余,第三自由军只多不少。顽固派以设计泄漏的名义暗杀A3来挟制金钦,能算到金钦敢用被同源信号攻击致使A系失控的名头就地解散A系吗?”
“金钦写的那本《战时机器人修复指南》,造福我军前线,那有没有扶起第三自由军的第一批内勤?”
“蒋二通敌,你见过什么大水花?金钦通敌……”蒋辽源低头笑了几声,“他不是通敌,他是生塑敌之骨肉。要我说,第三自由军最该谢的,是痛失A3的金钦。”
“父亲,你自恃蒋家百年积累,可百年不只出了蒋家一个。”
“蒋辽源。”蒋谌沉下声唤他,“你是拿金钦威胁我吗?”
“不是。”蒋辽源说,“我是在和您讲道理,讲科学家的重要性,讲一个国家的脊梁,讲落城区的百年大计不是靠门阀贵族,而是靠像金钦这样的赤脚浑不吝。百年有蒋方、田卫不错,可百年也只有一个金钦,不要放任他成为落城区的敌人。”
说着说着,他嘴角又勾了起来,带起一个浅浅的小窝:“当然,我之前全是胡说的,您要是放我们镕一条生路,那是您看我情深义重。”
一封最高端机器人的死亡通知书,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所有的待办提醒里。
A系接受了一次紧急调整,多年来一直奋战在前线的A系,多数居然被调整至幕后。新上任的首席科学家递交了辞呈,摇身一变,干回了老本行,回到了同父异母哥哥的秘书团中。
而金钦,他对着一脸喜色的蒋辽源宣布:“金钦失效。”
第39章
“金钦失效?”蒋辽源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的。”金钦本来在办公桌边靠着,闻言挺直了上半身,胳膊往后伸了点儿,拿起了终端,“我找到了三个风险点,一是军部统一植入的程序,二是镕的高自主度带来的高风险,还有一个程序冗余的隐形峰值。”
“问题出在哪个上?”
“都有,但我认为这不是重点,现在要讨论的是你的接受程度到哪儿。”
“在我这儿,这就是重点。”蒋辽源捏了下骨节,“科研人员有科研人员的解决办法,像我这样的人,也有特殊手段。”
“暂时没能查到攻击源,我只能说对方的攻击非常稳定,一次又一次地试探,才让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有兴趣听听。”
金钦看了他一眼,想开口讥讽几句,又什么都没说。
他转了个身,随便找了张纸,画了两条相交的直线,又画了一条与这两条直线相交的波浪线:“把这条波浪线当作程序冗余的隐形峰值。镕的高自主度,导致他能与任何植入程序兼容,这是大前提。再说军部植入的清理程序这条线,这个清理程序的工作原理非常简单,一旦判定当前流量超出程序可处理量后,就会粗暴地缩小信息流入的通道。”
蒋辽源指了下波浪线:“我知道你说的,这么来看的话,镕自身与军部植入的清理程序并不冲突,所以问题出在这个隐形峰值上?”
“对,监测系统都察觉不到的隐形峰值。”金钦丢了笔,一抬腿坐上了桌,“我找到了十八个隐形峰值。用直白的话来讲,这些程序冗余体积庞大,密度却很小,监测系统只会估计它们的实际量,但军部的植入程序却会将其判断为大流量,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所以……它们悄无声息地堵死了镕,像栓塞。”
金钦点了点头,拿食指关节在太阳穴上敲了敲:“我和车传剥离了镕的程序——你别这么看我,你也是做过首席科学家的人,不要这么忌讳‘尸检’。军部的植入程序最多就是比较蠢,我们要找的是那个能持续稳定攻击的信号源。”
“好,我的第二个问题,‘金钦失效’的意思。”
面对第一个问题,金钦还能将自己的感情完全抽离,来到第二个问题,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字面意思,我没有办法。”
蒋辽源眯了眯眼,摘下眼镜:“我没有力气和你绕这些心思,说直白点,我接受能力还算高。”
“我的建议是……格盘。”
蒋辽源愣了会儿,过了片刻,他把脸埋进了掌心:“这是最优选项,还有别的什么可以选的?”
“无论你如何逃避,你我都知道,他势必会丢掉一部分原来的自己。”
“你的‘金钦模式’呢?凌驾于机器人人格的上帝模式,也没有用吗?”
“‘金钦模式’并不成熟。”
“可是在奥河身上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不是吗?”
“蒋辽源。”金钦说,“‘金钦模式’只有一个,在奥河身上,你要我挖出来救镕吗?”
“为什么不行?你要救的是镕。”
“如果不成功,镕只能格盘,‘金钦模式’也不复存在,我们就把奥河放在最后要考虑的位置,他还在实验期……”
“不要拿实验期说事,陆平锦这么多年,只磨出了一个R系,我们是老熟人了,金钦。”
金钦弹了下笔,圆珠笔顺着他的力道一路滚到了地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后不知滚到了哪个低处:“你不用暗示我偏袒奥河。我们来计算一下概率问题,我拿千斤顶在镕已经功能性死亡的程序里隔出一段空白,然后把‘金钦模式’塞进去,再用上帝视角清理掉所有病因。你觉得哪一步容易?但凡有一步的成功率能到50%,我都不介意拿奥河来试。”
“就像你说的,我要救的可是镕,奥河因为‘金钦模式’缺失而带来的影响又算什么?他还在实验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他有我和陆平锦保驾护航,今儿亏待他的,我总能补回去。”
“你怕格盘后回来的不是镕,我可不怕丢掉‘金钦模式’的奥河有什么异变,反正我硬心肠一个,大不了换下一个……”
“金钦!”蒋辽源忍无可忍,“我不愿意选格盘,你不愿意牺牲奥河,不贬低我的‘不愿意’很难吗?”
金钦平静地说:“很难,你是要我掏一部分奥河来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对镕的真心,我对奥河的真心,哪一个都不比另一个低贱。”
蒋辽源这辈子都没在金钦这儿讨过好——当然,除了镕,那是他死皮赖脸讨来的宝贝。
他心里知道金钦说的属实,拿奥河换一个不一定能回来的镕,代价太大,这和金钦与奥河的关系无关。作为R系的开端之作,奥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说严重一点,这是要拿R系换镕,不说金钦不同意,陆平锦的那一关就绝对过不了。
可要他放任镕被格盘,他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和人类一样,每一个机器人的成长路径都是不同的,今日的镕是蒋辽源的大男孩,可重新归来的镕是什么样无人知晓。
这比任何失去都更让人难受。
“回蒋也的秘书团了是吗?”金钦从桌上下来,俯身在抽屉里乱翻一气,没找到想找的东西后,他极其自然地托奥河带了一份文件过来。
“我们玩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