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月球(29)
极目是荒芜广袤的坑洞,大洞里又叠着小|洞,疮痍遍布,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这颗星球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人类的苦难史在它面前也不过是一缕细砂。壕沟中浩风涤荡,只有一面山壁通达,险途陡长,所谓“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一点也不为过。
冰川藏在这下面,白花花晃眼。采冰场的缩影也渐渐露了出来,一只大如房屋的机器踩在冰面上,高速运转的切刀拉出规整笔直的线条,地表如棋盘,工人们沿着切割线站成一排“炸冰”。这是自地球祖先沿袭下来古老的劳作方法,炸出同一大小的冰块再用雪橇车拉到运输机上。
有人在山坡上唱歌,从没有飞出过山峦的调子,悠长而嘹亮。
沈仪祯看迷了眼睛,两只眼睛都用不过来似的。深藏在小型坑洞中冰川反射出碎光,恰似整条星河倾倒在了这只银盆里。他想用手去捞,伸出手去才发现做了个傻动作。
“在想什么?”宵山发现他奇怪的动作。
沈仪祯莞尔:“一个故事。”
“说说。”
“在地球上,有一只猴子住在池塘边,晚上月亮倒映在水面,皎洁又美丽,它就深深地爱上了月亮。但它不知道月亮在天上,以为水里能捞到,于是伸手去捞。水面破了,月亮也破了。它怎么捞都捞不到。后来,人们用‘猴子捞月’比喻盲目追逐不切实际的事情。”
宵山不高兴了,以为沈仪祯在讽刺他是痴心妄想的猴子。
隔着防护面罩,沈仪祯看不到他的表情,又没听到他接话,自顾自继续地说:“猴子是傻,可是追逐深爱的东西是生物的本能。在我看来,这个故事反而挺浪漫的。”
宵山立刻豁然开朗:“你真的这么想?”
沈仪祯点头:“嗯。你不喜欢吗?”
宵山大悦:“喜欢,特别喜欢!”
其实他对自然风景没有特别的爱好,这地方他也来过很多次,月球上大大小小的环形山长得差不多,没有多大区别,无非是这里有点冰雪,能有什么看头?还比不上沈仪祯一根头发。要不是沈仪祯说想要看风景,他是懒得喝西北风的。
但沈仪祯高兴,他就高兴。他连看着太阳都觉得心情好。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晚上,只有白天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见到沈仪祯,不让他回家休息,不让他离开一分一秒,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沈仪祯有点不好意思:“说好是你休假,却让你来当导游。”
宵山还看着太阳:“你看太阳,多漂亮啊。”
沈仪祯顺着他看过去。太阳的金光照在山壁上,将山顶照得通透雪白。
只听宵山在他耳边说:“如果你能记住这一刻,仪祯,如果你能记住我和太阳一样永远在你身边,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仪祯的心跳突突加速。恍然间只有宵山的话和回荡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转过脸去看宵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宵山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如果你觉得我不切实际也没关系,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忘掉从前的事情。我只要一个机会,我想给你一个好的未来,你会觉得高兴、觉得幸福的未来。”
他扶开沈仪祯脸上的面具,见到一双微红的眼睛。他的心猛地一疼。
“对不起,”他低声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要松开手,突然又被人拉回来:“别走。”
沈仪祯本来还是一张哭脸,又笑了:“你这个人,和人告白也不等回话就走吗?”
宵山忙着帮他擦掉眼角的湿意。
沈仪祯却凑过来,主动拿掉面具亲吻他。
他一定要主动迈出这一步,是为了给宵山一个机会,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们在月球南极的永昼峰上接吻。
这一刻,太阳永恒地照耀他们。
他们会有一个光明而灿烂的未来。
(*永昼峰:永昼峰是指太阳系的天体上能够永远受到阳光照射的点,并不是特指某一座山峰。月球北极在皮里环形山坑壁是永昼峰的候选之一,南极除了马拉柏特环形山边缘地区,还有离极点15公里之内的山脊也有近乎100%的光照率。)
作者有话说:旅游嘛,就是看风景看民俗。 查资料的时候发现有永昼峰就很心动,这么浪漫的地方不来可惜了。
第27章 倒退
回到采冰工的石屋已经是晚上。
屋里传来油炸的声音,沈仪祯立刻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他饿坏了,上午还在二区医院,下午就到了南极,开飞行器开了一个多小时,又爬了好几个小时的山。现在就是给他吃罐头咸鱼他都能吃得下。
宵将军亲自煮的奶茶放在他手里:“这里的茶粉很粗,但是水好。用来泡茶的都是卖剩下的天然冰融成的水,又清又甜。他们在炸包子,极圈里的特色菜。这里一年四季都没什么东西吃,包子便于储存,有肉又有淀粉,炸了放在保温盒里一天口味都不怎么变。我让他们去山下换了面团回来,明天早上我给你做面条吃。”
沈仪祯捧着杯子很不好意思:“你别忙来忙去的,坐一会儿吧。”
宵山打了两个电话回来:“我跟他们说明天早上回去。基因比对的结果出来了,爱丽丝和那个在爆炸中身亡的孩子,的确是血缘关系。我让他们再做一次比对,两次结果一样的话就毋庸置疑了。”
这个结果不出意料,沈仪祯只担心爱丽丝:“丫头还好吧?基因比对的事情不能让她知道。”
“交代了,不会说漏嘴的。都不想惹这个麻烦。”
“她要是知道我们俩是偷跑出来玩,肯定要发脾气的。”
宵山抖掉靴子上的灰土:“你还操心她不会自己玩?她巴不得没有人管她。”
沈仪祯撇撇嘴:“我不想谁来想?这些事情肯定要有人想的。”
“你是责任心很强,但是责任心也要看是对什么。”宵山两脚搭在桌子上:“我觉得你有点把丫头的人生当成你自己的责任,这就没必要了,她的人生有她自己负责,再不行,18岁之前交给国家,你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你也没有这个义务。”
沈仪祯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把目光移到火炉上,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说,她为什么会有双胞胎姐妹的记忆?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目前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了。他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惊悚。为什么一个人会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呢?是有人给她洗脑吗?还是告诉她另外一个人的经历,然后让她扮演成那个人?那也演得太像了,她从来没有出错过,更没有对沈仪祯和宵山透露半个字。
说实话,沈仪祯觉得那不像演戏,更像是被彻底洗脑了。爱丽丝完全认同自己就是二区工人夫妻的孩子,她相信自己是那个人。
但是人类有这种技术吗?能把一个人彻底洗脑成为另外一个人,现在的科学手段已经能做到了吗?就算做得到,难道不违法吗?生物研究法的那些伦理条例是摆来看的吗?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洗脑呢?
沈仪祯说:“你不觉得这整件事都很诡异吗?用一个女孩子替换成另外一个女孩子,再拿一个虚假的灾难包装一下,就变成了宣传利器。完全违背人道,完全违背真实,要是被揭露出来,每个国民的自尊心都会被伤害的。人类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宵山漫不经心地回答:“人类做过更多更糟糕的事情。”
说好出来旅游就不谈工作的,还是免不了要谈。
说是工作沈仪祯可能还不愿意,爱丽丝是两个大人心头上的那块肉,他没把爱丽丝当工作。
晚上洗漱后,沈仪祯看到卧室里那张双人床,脑袋哄得炸空,什么孩子、战争、工作一下子全忘了。他像根石柱子站在床前不敢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宵山也看了看床,从后面抱他:“明天又要赶路,早点休息吧。”
沈仪祯支支吾吾好半天:“我还没做好准备。今晚……算了吧?”
宵山知道他想歪了,故意撩拨他:“好不容易孩子不在,只有我们俩。”
“但是……”沈秘书真的慌了:“我真的……我不行的……”
宵山憋笑很辛苦:“你是不是男人,说自己不行?”
“下次吧,好不好?”
“你还是不想要我。”
“不是,我是怕……”
“怕我?”
沈仪祯把声音压得很小:“怕……疼。”
宵山忍不住哄他:“再亲一下,今晚就放了你。”
沈仪祯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他小心翼翼伸长脖子够到宵山的嘴唇,他们都刚刚洗漱过,马拉柏特山的冰水残留着沁甜的香气在嘴里。他们接吻,像太阳亲吻月亮、猎风亲吻霞云、山脉亲吻泉水。沈仪祯应接不暇,过多的热情冲昏了头,差点脚软在宵山怀里。
宵山微微退开一点,表扬他的吻技:“放过你好像太可惜了。”
“你是将军,不能言而无信。”沈仪祯瞪着眼睛。
宵山只好放开他,不忘在屁股上揩把油:“我去找他们多拿一张床垫。”
沈仪祯背着他偷笑,心里是甜蜜的。宵山能为他忍耐,这是他想不到的。
谁又能想到呢?仅仅两个月前,沈仪祯只要想想这个人就怕,怕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也不要见到。但现在他们在一起生活、工作、旅行,宵山牵着他,走在南极圈的山峦上,朝着永不落下的太阳走一段只有他们俩走的路。
第二天早上沈仪祯睡晚了,赖床不想起,宵将军威胁要亲自给他换衣服,才把这只懒虫从被窝里揪出来。
两人磨磨蹭蹭拖到了十点钟才出发往回走。一路上接了不少电话,无非都是爱丽丝的事情。基因比对的结果又做了第二次核验,仍然是相同的结果。这的确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宵山又给军部打电话,拐弯抹角地问爆炸的事情,对方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来是哪个部队落实的空投行动。宵将军还连通着电话就朝对方骂:“扯淡!他|妈的信息技术部队两千多号人,对面和你打仗的哪个部队你搞不清楚?糊弄鬼呢!以为还是几百年前打野仗?”
言下之意,所谓的空投的确没有证据支持。
沈仪祯本来还想在路上睡一会儿,电话接得完全没有睡意了,表情很凝重。
“你是不是要和总指挥官汇报一下这个情况?”他问。
说是肯定要说的,只是怎么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