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月球(28)
这么拼命要是当不上将军,也太亏了。
当飞行员的宵山、新兵受苦的宵山、冰川峻岭上的宵山……都是沈仪祯从来没有了解过的宵山。
他本来以为他知道的够多了,至少比大部分人都要多。他是宵山的专属秘书,宵将军的履历表、功勋录那么长那么多,他全都看过,重大的丰功伟绩甚至他能背出来。但履历表怎么能代表一个人呢?他还是了解的少,他害怕宵山、排斥宵山,就是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宵山。
他想和宵山去旅行,去做点工作之外的事情。他想知道关于宵山的所有事情,想知道宵山不打仗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们在一起工作生活,相处的时间远远的超过了任何人,如果到头来回忆起宵山,还是只有劳军和工作,他也许会觉得遗憾。
“要不,趁着你这两个月停职,你休个假吧?”沈仪祯说。
宵山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休假也没事做。”
“就是没事做才叫休假呀,干活能叫休假吗?”
“我休假了,你就不用干活了,是吧?”
沈仪祯知道他是开玩笑,厚着脸皮说:“那你就当……陪陪我?”
宵山坏笑:“有好处吗?”
沈仪祯在心里翻白眼。他挖空心思让上司休假,还要付好处,世上哪有这种事?
宵山已经拿定了主意:“行,就今天,就我们俩,其他的事都不管了。”
他不是开玩笑的,当真把操作盘接过来,重新制定航线和目的地。
沈仪祯回副驾驶上,祯解放了四肢和神经,嘴巴就更停不下来——
“你想做什么?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不是想去旅游?去永昼峰看太阳咯。”
“现在?”
“两个小时就到了。”
操作盘显示航线已改变,飞行器朝着南极的那个闪光的标点飞去。
沈仪祯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从来没有去过南极,别说南极了,他连六区都很少出去过。
从小到大他就住在国务大楼对面的那条街上,一直没有离开过,小学到中学全部在一条街上解决,上了大学也没能跨出区境线。他是渴望独立生活的,所以参加了工作后立刻搬出来租房子住。但是国务大楼离指挥所能有多远?十五分钟磁悬浮也就到了。
唯一一次值得炫耀的旅游经历是大学交流活动,沈仪祯和其他六十来个学生受北方联盟大学邀请,到北半球参观人类第一次登月地。那是620年,宵山推动的《六二零公约》刚签订,两边人民都为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而狂欢,南北半球的关系也有了短暂的融冰期。于是,民间交流活动爆发,学术交流、文化交流、体育交流都异常频繁。即使长途旅行费用不菲,沈仪祯还是厚着脸皮向家里要了一笔钱。
“阿波罗11号登月点?”宵山问。
沈仪祯点头:“公元1969年7月20日,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那个脚印还完完整整地保留着。”
“有什么可看的,一个脚印而已。”
“意义还是挺重要的。‘个人一小步,人类一大步’嘛。”
“还不是到了月球上也不消停。”
“我们那时候都相信,《六二零公约》最终会促成南北和平。这是你的功劳。”
宵山笑:“想谢谢我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沈仪祯的脸发热,瞪圆了眼睛看他。
过了一会儿,宵山以为他要生气了,悻悻然:“算了,当我没说。”
突然有两片嘴唇掠过他的脸颊,轻轻地点了一下,即刻又离开。
宵山差点没控住操作盘。
只听某人心虚地说:“我是为了和平。”
作者有话说:装模作样沈仪祯:我是为了世界和平才谈恋爱的。 沈秘书对宵山有了更深的了解,要一起说走就走的旅行啦~
第26章 光明而灿烂
城市和人烟渐渐地消失,最后连云也散了,天清地广,又是一个新世界。
飞行器翻越山岭进入极圈。大地灰败而干燥,黑山合抱,怀里是陨石击落造成的巨大坑洞,如此雄伟的穴冢,宛如上古神祇的遗墓。太阳降临在东方十五度角高空,赤金光耀万丈,将这天也泼得蜡白——神话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卧身为山川,披发为星河,眼睛一睁就成了太阳——这是神的眼睛,是宇宙中永不熄灭的明灯。
沈仪祯看得失神,他差点以为这是混沌初开的原始世界。
宵山把飞行器停在山腰上的村落:“下去看看?”
舱门一开,寒风迎面就是阴狠一刀。沈仪祯窝在副驾驶上鼓气,手半点不肯往安全带解扣上放。宵山已经下去了,他还在犹犹豫豫地想,来都来了不要扫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到了外头才知道什么叫冷。寻常的冷最多是刀子,割得肉痛骨头酸;这里的冷是枪林弹雨,无差别地狂轰滥炸,被击中的人先是心口一窒,然后血就冻住了,这时恐惧往血管里倒灌,一种对极寒和末日的恐惧迅速占领了全身。
沈仪祯一看通讯器,温度已经超出了通讯器的测试范围,低于零下两百度。
有人将一件发热服披在他身上,他恨不得全身往里面缩,一张发皱的脸对上宵山的笑容。他给他穿衣,像教一个笨拙的孩子学习自理。
沈仪祯搓着手,瓮声瓮气地问:“我们已经在极圈里面了吗?”
宵山刮他的鼻子:“嗯。先进屋子,外头冷。”
这是采冰工的落脚处。说是村,统共只有三间石屋,憨头憨脑像三只土地精。院墙是懒得砌的,就任由这些粗苯的石墩子晾在平地上喝风。平滑似棺材板的石阶上挨着一架简易雪橇,工具扔在角落里,又是铁锹又是凿子,这样简易、古老的工具沈仪祯还只在书上见过。
宵山推门进去,光线一下子变暗,只听到有人带着奇怪的方言语调说:“宵将军?”
一个巨人似的男人坐在火炉旁边磨刀。火光淬得刀刃金光闪闪,沈仪祯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昏暗的室内,乍一晃被刀锋闪到,吓得连退两步,脸都白了,以为进了魔窟被嗜血的魔头逮住,要磨刀霍霍吃人肉刺身呢。他慌慌张张就往宵山背后躲。
宵山介绍:“仪祯,我介绍一下,这是南极的采冰工,这是我秘书沈仪祯。”
采冰工站起来和他们握手,他表示愿意提供住宿和晚餐。宵山从钱包里掏了几张现金给他,问他要极地专用的发热服和靴子。
屋子里暖和,有奶茶的香气从炉火边飘来。不一会儿,锅开了,发出可爱的嗡嗡气鸣声。采冰工将煮好的奶茶递给客人。他生得魁梧彪悍,却是个有礼貌的人,递杯子的时候努力地用标准话说了一句“请用”。
沈仪祯反倒很不好意思,刚进人家屋子的时候表现不好,把劳动人民当成了魔头。他捧着杯子好奇地一边看一边问——
“这座山叫什么?”
“马拉柏特环形山。”
“离极点还有多少距离?”
“这里离极点大概有一百二十公里,全年光照水平最高可以达到90%。我们也把它算作永昼峰*,因为南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地方比它光照时间更长了。东面是斯科特环形山,西面是卡比厄斯环形山,往南走,是著名的舒梅克环形山,南半球用到的百分之八十的氢都是从那里提取出来的。山脚下还有一座太阳能发电站,这是南半球第四座太阳能发电站,规模虽然不大,也养活了将近一千人口。”
“全部是发电站员工?”
“发电站大概三百多名员工,还有家属、值警、小个体户……”
“整个极圈里大概有多少人?”
“不超过三千。这里像一个小社区,团结,友好,家家户户都像是邻居。”
“你呆了多长时间?”
“二十五年。”
“条件很艰苦吧?”
“嘿,习惯了。”
他虽然不说,沈仪祯叶能大概明白,常年温度在零下两百度,空气稀薄,紫外线和辐射都非常强烈,外出必须带防护面罩,水资源短缺、食物短缺、医疗资源短缺。城里人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里过二十多年,军人也不一定能行。
沈仪祯沉默地把目光投向山脚,小小的太阳能发电站像大地的一块拼图。
这时候他才有了真实的感受,原来他真的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啊。
宵山把专用发热服和雪地靴拿来了:“换了衣服出去走走。顺便看看他们怎么采冰的。”
沈仪祯来了兴致,风光这样好,如果一直呆在屋子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采冰工免费为他们做导游,领着两人往山脚的采冰场走。两位旅客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顺着山腰走了还不到一公里,沈仪祯已经开始喘了。一来这里的路的确难走,说是路还算是恭维了,人烟鲜少的荒山野岭,有路可以走都已经算好的,别说沈仪祯,换了其他人都走不好。二来他穿的发热服太大了,衣服是很暖和,但拖到膝盖上迈不开步子,靴子笨重,头上的防护面罩也不轻,呼吸很不习惯。
一开始他还能跟上宵山,到后来就是宵山牵着他,摇摇摆摆像个蹒跚学步的儿童。
宵山笑话他:“像个鸭子。”
沈仪祯有点生气:“你才像鸭子,呸!”
宵山没闹明白“鸭子”到底怎么了:“那像不倒翁总可以吧?”
他是不知道什么是天鹅,要不然说出来沈仪祯或许还高兴。沈仪祯干脆不理他,手也要放开,还没走两步,鞋底打滑差点摔出去,宵将军眼疾手快把他拉起来:“行行行,什么都不像。”
沈仪祯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宵山莫名其妙:“不说了还不行?”
沈仪祯摇头:“你这个人,就是虚张声势。我却怕了你这么久。”
他曾经害怕宵山害怕得整晚整晚做噩梦,在卧房不敢不锁门睡觉,现在想想竟然觉得有点滑稽。其实早就有些线索,只是沈仪祯没有留意,比如宵山每次发了脾气又懊丧又隐忍的表情,又比如工作上虽然霸道,但沈仪祯一旦出现了失误,担责的从来是宵山。他总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被伤害的是他,道歉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上司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背锅的呀。
他自己有偏见,所以兜兜转转,走了这么久才发现,害怕的不只是他,宵山也会怕。
因为是在意的人,当然会怕。
想到这里,沈仪祯心里暖暖的:“一会儿找个地方我们拍张合影吧,还没有拍过呢。”
他们把合影的地点选在了天堑。这里几乎可以看到马拉柏特陨坑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