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40)
谢春残没杀洛九江,他救了他。
此时洛九江距谢春残不到一丈,长刀平举就能直逼他的鼻尖。对谢春残的高度关注使他无暇顾及背后的动静,若不是谢春残突然改变箭矢所对的方向,洛九江被他们两面夹攻,想必非死即伤。
“不用谢我,赌桌上的事,难道还容旁人支嘴吗。”谢春残哼笑一声,“我谢某人设下的场子,还用不着博头柜主来横插一脚,更何况是老赖家的狗。”
“不管谢兄怎么说,这局算我输了。”洛九江叹息一声甘拜下风,“只是眼下这一架,还容谢兄与我分个高下。”
“要你一个还没筑基的小朋友为别的事和我认输,那我十几年的功夫都算白修了。”谢春残长眉一挑,嘲笑道,“九江放心,这局保证揍哭你。”
揍哭云云当然只是一句大话。上一个揍哭洛九江的人还是给他接生的那个稳婆。不过谢春残这一局没再用折了箭头的羽箭,每一箭都箭势咄咄,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凶险之意。
就在那迎面而来的一支快箭之上,洛九江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感。曾经的某段回忆和眼前这支威势赫赫的羽箭重叠,洛九江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这丝顿悟来得极险,要不是谢春残紧接着射出第二箭把前一支箭断为两截,洛九江就只能到黄泉底下去验证他那个构想了。
事后洛九江攥着一缕他从谢春残衣角上割下的布条,无奈至极地脱下了那件已经四面开花、七零八落的皮裘,对自己的伤势评价道:“血如泪涌,谢兄也算如愿以偿了。”
谢春残却没有再笑出来。
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把目光投向远处倒下的那具尸体,仿佛沉思一般的寂静了许久。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张口:“这一次输给我的筹码由你自己来定吧。”
不等洛九江对这话做出什么反应,谢春残就飞快补充道:“因为下一局,或下下局,大概就是我真的要你命的时候了。”
“……我还当我与谢兄这段奇妙的友情还能持续的再长久些。”
“已经五天五夜,还不算长吗?”谢春残反问道,“你想要多久?”
“如谢兄这般的朋友,就是相交个一生一世,我也只觉得情谊太短啊。”洛九江长叹一声,声音中尽是怅然惋惜之意。
“五天以前,谢兄说要与我赌一盘游戏,你赠我良药又允我休息,我却能感觉到谢兄一身杀意。现在谢兄口口声声说要杀我,我却没嗅到半分杀气……蒙谢兄两度相救,洛九江感怀于心。咱们就此化敌为友,又有哪里不好?”
“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若我还不趁早杀你,恐怕就再下不了手了。”谢春残背过身去不看洛九江的脸,自己承认的倒十分坦诚,“这一局,你想输我什么筹码?”
“那就愿输谢兄一个……”洛九江低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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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小子竟然还没死?”陆旗诧异地放下手中茶盏,“就是倒吊起来从头皮开个口子,拖到这工夫血也应该流干了。谢春残怎么会饶他一命?”
“属下不知。”报告消息之人伏在陆旗脚边胆战心惊道,“据他们报上来的情况说,谢春残追杀那黑衣小子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一直都捉了放、放了捉,昨日还有人看他们两人一起划拳掷骰子。我们的人试图杀了那黑衣小子,却反被谢春残一箭射死。如今两人已经相逐千里,不知谢春残为何还没下手。”
陆旗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厚重的石板桌子嗡嗡低响:“杀我的人时半点不手软,杀个不到筑基的小子就成了条毛毛虫?去他妈还能一起划拳的千里追杀,我看这简直是十八相送、千里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诚挚地相信谢兄和九江是一对患难与共的相声搭子,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寒先生在此特意呼吁广大市民,请不要听信反派谣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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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死局
洛九江道:“愿输谢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讲我家乡碧海的故事。”洛九江把已经碎成一把旄节的皮裘勉强在身上紧了紧,自己也一跃而起, 坐到谢春残左侧的一处树杈上, “总要让谢兄先知道日后要带你看的大海是个什么模样。”
他话里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谢春残却并没接这话茬。他侧过脸来仔细打量了洛九江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倘若咱们易龄而处, 换个十四岁的我在这儿,我必不如你。”
“但现在你还胜不过我。”谢春残笃定道,“你的天赋性情、聪慧韧性都超出我许多, 可你修炼的日子还短, 灵力积蓄远不如我。别的不提, 你若入了筑基也许还能和我有一拼之力,可现在这荒天雪地, 有无市集, 你甚至淘弄不来一点帮你筑基的灵草丹药。”
“谢兄的关心我心领了, 只是筑基的灵草我还真不看重。”洛九江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唇角笑意深深, 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 “你说的那种灵草我大半年就曾送我大哥一株, 他当时要我好好留着筑基, 我和他说, 我不需要那些外物。”
“炼气九层之前,全凭灵气积累。然而从炼气到筑基这道关卡,更多的是考验自身心性。”
“我不用那些丹药灵草帮忙清神笃思, 我道心清明的很。”洛九江神色愈发悠闲起来,“我要先离开这没人性的鬼地方,在同七岛上的家人师父报一声平安,最后哪怕走遍三千世界也要把千岭找回来。”
“一年找不到我就找两年,十年找不到我就找百年。要是五百年都找不到,那洛九江甘心把下半辈子搭上去了!从此直找到我老死为止。”
“喔?”谢春残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千岭’是你什么人?”
“我的朋友。”
谢春残摆明了不信:“只是朋友?”
“我今生最亲密的挚友。”洛九江强调道,“我和他一同长大,他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我的另一只手。”
谢春残了然道:“哦,那必然是右手了。”
洛九江:“……啥?”
“没什么,一点我明白了你还没明白的东西。”谢春残向树干上一靠,漫不经心道,“不是要输给我一个故事吗,你讲吧,我听着。”
下一刻,他又想起什么一般睁开眼睛:“提前说好,海上唱渔歌的小姑娘可以多讲讲,汉子就不用了。”
他这话音一落,洛九江神情就略有些怔忪,谢春残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怎么?”
“唱渔歌的小姑娘我一直没怎么注意。”洛九江实话实说,“谢兄,我还是跟你讲讲编渔网的汉子吧。”
“……”谢春残长叹一声,幽幽道,“讲吧讲吧,随便讲,想讲什么讲什么。唉……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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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从这棵树上跳下去,咱们的第五局就开场了。”谢春残将目光悠悠投远,他抽.出一根没被折去箭尖的羽箭递给洛九江看,“这一局我将全部使用这种箭矢,你应该知道我虽已灵巧速度见长,可力量也绝对不弱。当我拉满弓将这样的箭全力射出后,每一支箭都快得可以追赶上风。”
“若你躲不开这样的速度,我的箭就会笔直钉进你的身体里。当它蓄力最满的时候,能够一箭贯穿你全身上下最硬的两块骨头,也就是你的前后颅骨。”
“只要我还能站在树上,享有最好的视角和安全的距离,我就基本位于不败之地。咱们现在距离北边的雪原还有五百里左右,而以我的速度,绝不可能让你有机会跑到雪原上去。”
“虽然不觉得你有机会赢,但如果你赢了这一局,我或许会感觉解脱和释然吧。”谢春残拿手一拨洛九江递还回来的箭杆,“你留着吧,算我借你三分运气。”
“多谢谢兄临开局前还吓我一场。”洛九江苦笑一声,顺手把那支羽箭别在自己腰间,“不过我还是想最后问一句……咱们相处也没有哪里不好,就是做不成朋友,也绝不会是仇敌。谢兄何必如此执着地杀我不可?”
“一开始要杀你,确实是看你一腔热血未冷,不忍留你在此最后把骨气良善消磨殆尽了。”谢春残淡淡道,“算是谢某既人性未泯,又丧心病狂,故而出此下下之策。”
“至于现在想要杀你的理由……九江,你知不知道这灭绝人性的鬼地方,每过六个月会出一张‘绝情缉’,而下个月就该是新的‘绝情缉’发布的时刻?”
洛九江愕然道:“什么?”
“这死地就像一个筛子,常人进来时便抱着清楚自己随时可能横死,也随时要令人横死之心,这就是它粗筛的第一遍。等新人应付过里面的这群畜生对他们‘迎接’,能活下来的多是狠辣无耻之辈,这又是细筛过了第二遍……至于一张‘绝情缉’,邀整个死地之人追杀榜上之人,就是拿篦子篦过的第三遍了。”
“不论父子、夫妻、朋友、主仆……只要你和旁人之间的信赖与感情比这地方的其他人深厚,那你就离上榜不远了。”谢春残冷笑一声,“当年有个叫‘好华彩’的家伙上榜,我还心想难道是和爹妈前世修来的仇怨,能起出个这样的名字。谁知道那‘好华彩’竟是只巴掌大的金毛猴儿!”
洛九江听得目瞪口呆:“宠物都不成?”
谢春残没好气道:“兵刃都不行。谢某为了这张落羽弓已经连续在榜上呆了三回了……若不是我这种情况的奖励被排在第三等,不比普通杀一个人多上多少,外加又没人杀得了我,你前几天就该被陆旗养的那些好狗拖走啃了。”
“所以与其要你到时候上了通缉榜被别人杀了,不如我亲手了结了你。”
谢春残屈指在弓上一弹,眼中露出被此处死地长久磨砺出的几分漠然来,“至少我能留你全尸,再把你于雪下厚葬。不会割了你的脑袋一路招摇过市,挂着口涎,家犬一般地献媚讨赏。”
洛九江半晌方道:“谢兄是觉得我若胜过你,我就不会死了?”
“你若胜过我,咱俩多半要一块儿死。不过这下你就能走在我后头,而我死之后会发生的事,我也用不着忧心了。”
“明白了。”洛九江结结实实地长叹口气,“这下我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