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175)
这小家伙傻的可爱,到现在竟然还以为月亮是能被种出来的。
洛九江没有回答, 他半垂着眼睫, 好像是在思考, 又仿佛只是想安静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来, 动作又轻又柔地抚上了自己挂在项间的一枚龙鳞。
他并未把贴肉安放的龙鳞摘下, 只是静静地将其平平举到自己的眼前。
此前在与龙神对峙之际,千岭神魂曾经从寄身的龙鳞之中出现,拿他自己换去了洛九江身上全部的龙神之血, 好让他能稳稳赢过一场。
直到现在,虽然千岭的神识已经不伴在他的身边,可是这枚龙鳞仍然妥帖地紧贴着洛九江的皮肤,洛九江触手上去,只觉上面满是被自己暖出的温度。
原本挂在他脖子上的龙鳞水盈盈一片,从根部到鳞片最锋锐的地方,颜色依次由浅到深。浅色的边缘蓝得像天,深色的鳞根又蓝得像海,天海交接的最中心圆莹丰润,人眼看去只觉波光粼粼,触摸之时的手感像是最上等的美玉。
而寒千岭寄居的神识离开之后,这片鳞就此发灰褪色,好像是失去了灵魂。
洛九江捏着这片鳞片翻来覆地去看了又看,最终将它珍而重之地贴近自己的嘴唇,在其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他已经决定,要用寒千岭的这片龙鳞,来作为自己小世界的月亮核心。
其实寒千岭的这片龙鳞之中已然灵气全无,如今何止黯淡褪色,更是难看到都有点丑陋。这片鳞甲失去那令人惊艳的流动蓝色之后,唯余些许指甲般的浑浊灰白,看颜色和质感甚至还比不上陈年的老珠,论起灵气材质来甚至都不如普通的灵石。
要把在场的每样东西颠过斤两,把他们的颜色状态和质感与月亮一一比较,别说洛九江腰间的银沙刀鞘,就是五行之精手里把玩的那朵掌中花都比这枚鳞片合适。
可偏偏只有它是被从寒千岭身上拔下,它是千岭的鳞甲,而寒千岭是洛九江的月亮。
只此一条,就够洛九江拿定主意。
整片小世界里静谧无声,洛九江身前身后是花海缤纷,沐浴过细雨之后的花瓣上托着两三滴小小水珠,可怜可爱如捧晨露,阳光暖暖地照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之中,在水滴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来,更是显得此处美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然而美丽只是虚幻假象,桃源之外,多得是杀机四伏。
想要吞吃这方雏形未定的小小世界的存在,自然是包裹着它的混沌。
五行之精此前装疯卖傻地骗过洛九江一次,虽然他故意放嫩了腔调,对许多问题也故意当成听不懂的样子,但有一件事他对洛九江说了实话。
混沌的核心就是混乱。
而洛九江在混沌中心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光明、山川、生发的植物还有将生机遍撒大地的那一场甘霖,无一不是在混沌之中建立秩序。
倘若混沌也有灵识,也有感觉,那他现在看着洛九江必然如鲠在喉,觉得他像一枚已经深深卡进最柔软脏腑里的石头子,简直令人欲除之而后快。
特别是这枚石头子还在不断地向外扩张变大。
洛九江此时看似举重若轻,实际上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来自混沌的压力。天上地下都像是他多出的丹田,三者来回之间循环供养着灵力;而相应的,天上地下所受到的全部驱逐和压迫,也都丝毫不差地反馈回给洛九江身上。
直到一刻钟之前,洛九江尚还对其视若无睹——他还要种花呢,一时片刻没有时间和混沌对抗。
而现在,反击的时候已经到了。
洛九江将龙鳞从自己项间取下,平平地展开了自己托着鳞甲的手。
“自来孤阳不生,独阴不长,故我天地日月配阴阳——”
“生发背面,尽为杀机!”
洛九江字字若金石,声声似冰玉,呼吸之间,掷地有声!
随他话音落定,整个世界虽然仍是先前的模样,但气场已经完全不同。
五行之精本抱着他视若珍宝的掌中花站在一旁,无端地,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寒毛骤然竖起,惊得他直往自己的背后看。
冥冥之中,他好像听到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
假如此时有外界的修士在此,就会告诉他,那声音是兵戈的齐鸣,是铁甲摩擦的寒意,是战前激昂的鼓音和号角,也是洛九江腰侧此时正应和着主人心情嗡鸣的澄雪刀。
从灵蛇界的百鼎宴,到刚刚的生花之语,对于道源之力最郑重的运用,洛九江一直以来都只使用了“生”。
生是光明,生是蓬勃,生是道源之力源源不断的乾元阳力,而与生向背的坤之阴,洛九江却未曾纯粹地动用过。
生的反面是杀。
洛九江断然地将手高抬又挥下,像是元帅掷下点兵令牌,如同帝王颁布了宣战的圣谕,更是作为一方小世界的主人,与包裹压迫着小世界的混沌短兵相交。
一时间,山川中的花海仍然不改娇艳颜色,然而那颜色背后仿佛隐藏着未曾言明的杀机;起伏的山峦和丘陵依旧安静而敞开怀抱,可每寸土壤之下仿佛时刻有刀气剑意等着破土而出。
而在此方世界以外,在洛九江的力量与混沌之力来回较量的边缘,原本模糊而反复拉锯的边缘一下变得鲜明而尖锐,瞬间反张开了满身的刺!
小世界是被刺捍卫保护的核心,因而身在小世界里的五行之精可能感受不深。但相对的,这变化对于包裹着世界的混沌而言简直立竿见影:如果方才硌在他伤口里的还只是一枚石子,那现在就是生生往他食道里塞进了一颗海胆!
像是想把这团世界呕出碾碎一般,混沌之力开始了暴烈而强悍的反扑。
洛九江只是张开手。
他手心里托着的那枚龙鳞已经不再是刚刚鱼眼珠一样的浑浊颜色,道源之力被洛九江拆解成阴阳两极,阳之力尽数挥洒在世界之内,把它营造出一派勃勃生机;而阴之力的核心则在方才被洛九江渡入龙鳞之中,成了最尖锐冷厉的刀剑,却也是最坚定地守护在世界外的那层铠甲。
“去吧。”洛九江此时脸上竟然还微微地含着一点笑意,“我的月亮。”
龙鳞自发地跳上半空,它的颜色是怎样的银啊。不是外面那轮明月皎洁而温柔的淡白,反而是如同冷铁一样闪烁着寒冷的光,它和太阳一样映着锦绣的山峦大地,抛洒下的明亮也和刀锋仿佛,似乎要拿光芒割伤人的眼睛。
连它的光芒都是这样锋利,那当它真正亮出刀锋时,锐利就更是超出人的想象。
一种万年以前就已经绝迹,现在没有任何人听到过的特殊声音在空间中响起。
这声音仅仅一下,却奇异地仿佛在人心里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那是混沌被撕拉出一条裂痕的声音。一万三千多年前,在龙神开天辟地的那一刻,这声音也曾同样响彻整个大千世界。
阴和阳,生于杀,爱和憎……此时日月凌空,阴阳并济,生杀共存,它们尖锐地对立又完美地统一,而洛九江小世界的雏形,直到此刻才堪堪落定。
混沌只是裂开了些许,很快混乱和庞杂就涌动上来,把那处缺口补全。但对洛九江来说,只是这一瞬间的裂口也够了。
他发觉,在创伤了混沌以后,自己的道源阴力竟然在增长。
在小世界之内,道源阳力通过天地和洛九江形成了一个圆满的循环轮回,此生彼涨,生生不息,让洛九江的阳之道源极慢极慢地增长;而在世界之外,洛九江杀机四溢的阴之道源,竟也通过对混沌的创伤得到了补足。
道源之力是何等强大,九族四象各踞一滴,都够这么多年凌驾在三千世界之上。这样强悍的力量,哪怕仅仅多出一丝,都是突飞猛进般的超越,更何况洛九江如今还在顿悟——
一直以来,细细地环绕在他瞳孔上,如同日冕一样的金光,终于在他捧出月亮之后,像是焰火一样热烈地燃烧起来!
新生的月是洛九江的第四个丹田,在生与杀的平衡和流转之间,在阴与阳的谐调和互补之际,洛九江的金丹光芒大作,和他瞳孔里的金光上下呼应。
一时之间,这一方刚刚被创造不久的小世界雏形借着世界主人瞬间暴涨的力量凌厉到无可匹敌!就在混沌一时都难缨其锋,与混沌正面相对仍然拆不出上下高低的瞬间,洛九江元婴已成!
他伸出手指向天际缓缓一点,登时暮日西沉,冰轮缓升,日月彼此交替,彼此照应,如同太极之中相对的两个圆。
日落月升,阳气潜伏而阴气蓬发,直到现在,这小世界终于分开了白日与夜晚,形成了完整的“第一日”。
而此时此刻,在混沌外的圣地,时间已经匆匆过了两个月之久。
第175章 出混沌
当月轮落下而太阳又一次升起时,洛九江小世界里的“第二日”便到了。
洛九江仔细地巡视过此方天地, 他走过山峦、丘陵和盆地, 他说:“我的小世界里, 还缺少一片海。”
西去的月亮和天空的骄阳都闪烁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洛九江的话。
于是洛九江按下手臂, 原本低矮凹陷的盆地就更深地裂下去。世界的边缘向外扩张,盆地的皱褶尽头蔓延到与天相接的边际。
然后洛九江抬起手来,天空中就自上而下, 落下仿若没有尽头的一场瓢泼大雨。
雨水如银河倒泻, 足足浇灌了此方小世界七天七夜, 直到太阳和月亮在空中轮流交替了七次,干旱而贫瘠的盆地终于被雨水盈满, 成为了小世界里的第一片海, 雨水才从天空中收敛。
洛九江踏在海面上, 每一寸水波都恰到好处地托着他的脚, 甚至不曾沾湿他的鞋底。他从海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在平寂如镜的海面上, 唯一的波澜是他脚步踏出的涟漪。
五行之精伏在洛九江的肩膀上, 小小声地趴在洛九江的耳边问:“这就是海吗?”
“这不是海。”洛九江平静地回答道:“现在它还只是一片死水——在我的世界里, 还没有风。”
随着洛九江话音落下, 水面上登时掀起了丈高的狂澜, 水面上再也不负最初的光滑,在海的中心,一层的褶皱推着一层的褶皱, 而在海岸之边,一层的浪潮拍着另一层的浪潮。
风声呼呼掠过洛九江和五行之精的耳朵,海上翻起洁白的浪花来,又在裸.露的青黑色礁石上拍成无数碎末。
此时此刻,洛九江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这方小世界唯一的主人。他一语能引得雷雨大作,一念也能平地生风。一切最朴素也最强悍的自然现象,在此方世界中被他用来可谓如臂指使,随心所欲。
长风挂过海面,遥遥地送上远方的山丘。洛九江仍是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着,等他重新回到山岭旁边,不少花树都已经被风摇落了一地缤纷灿烂的花瓣。
五行之精还没见过这样锦花铺地的美丽景象,当场就兴奋地哇的一声叫出来,放开搂着洛九江脖子的胳膊,从洛九江背上滑滑梯似的溜下来,脚步啪嗒啪嗒地跑向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