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师弟(3)
玉容子近来日夜操劳,鬓边白发更是衬得他憔悴不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下西川阁元气大伤,只好伏低做小,“麒麟台原为我西川阁豢养灵兽之地,七十年前一名弟子投身魔道,一夜之间屠尽谷内所有灵兽,自那时起,谷底魔气沉聚,麒麟台便被封禁。我入西川阁也将近四十年,从未听闻有人踏足过麒麟台,亦不知谷内竟囚着一只狴犴……实在令人汗颜。”
“麒麟台上方曾设下的结界,可是贵派手笔?”
玉容子尴尬一笑,“早被天雷劈得七零八落了,何况八大门派无一专精此道,所习道法相近,如何能看出是谁人手笔。”
青梧道人讶道,“难不成不是贵派所为,而是有人阴错阳差,非要‘借用’贵宝地?”
他这话讽刺意味太重,玉容子不接,倒有一名阁主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西川阁这么大,真有什么人误入了也不无可能。”
“是玉歧子将我打落山谷。”洛庭之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名阁主一听,面色大变,“青梧道人这是何意?我们门主尚且尸骨未寒,凤栖宫就上门泼脏水来了?”
立刻有人接道,“什么被困,什么狴犴,不都是他们凤栖宫一家之言,哪里有别人看见了?”
陶攸宁面色不虞,“摘星楼陆沁与高泽陵殷世骄亦在场。”
“摘星楼陆沁?高泽陵?”这群大腹便便的阁主不禁嗤笑起来。
“咳,”玉容子不愿与凤栖宫撕破脸,赶忙出声制止,“无论如何,此事出在麒麟台,我们西川阁定会追查到底,一定给凤栖宫一个交代。”
青梧道人冷笑道,“死无对证,还能有什么交代。”
“玉歧子没有死。”
洛庭之话音刚落,殿中一片死寂。
玉容子诧异地望着他,“你说……?”
“是他将我打落山崖,我跌落之时轻而易举穿过了结界,此后却为结界所困。因此,结界是他所设。”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嗓音掷地有声,“如今结界只是被天雷所破,并未消失,所以——他并没有死。”
他忽地扯过腰间大剑往桌上一掷,“看你们狡辩推脱委实辛苦,不必劳烦,这个交代,我自己去要。”
语毕他毫不客气地提起剑,“告辞。”
走出鸦雀无声的雪阳殿,春光正好。
“这副气性不错,有几分你师父的样子。”青梧道人嘴角一勾,拍拍洛庭之的肩膀,“不过不可自负。你也是沾了天雷的光才能将那狴犴收作魂兽,它性子仍是不甘,随时可能反咬你一口。”
语毕他转向陶攸宁,“你较庭之年长,平日里多看管他些。”
陶攸宁连忙说道,“怎敢说看管,师兄弟间互相照拂是理所应当的。”
“啧,几日不见你又生分起来。”青梧道人见左右无人,亲昵地把他揽住,“横竖在这里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我看大伙儿西川也待腻了,过两日便回去吧,还一堆事呢。”
“可玉歧子……?”陶攸宁低声说道,“既然他没死,如今下落不明,无论是他元神出窍流落别处还是被有心之士故意带走了,定是凶险无比。”
青梧道人冲他眨眨眼,“有我呢。”他转头看向洛庭之,“还有你师父。他最要面子,怎么也会让你沉冤昭雪的。”
洛庭之刚要说话,被青梧道人一根手指头顶回去,“你回去好好练练怎么控制魂兽再说。……咦,小君?”走着走着,他疑惑地望向陶攸宁,“你怎么身上这么没力气,脚步浮得很。”
陶攸宁面红耳赤,“昨天……闪了腰。”
“啧,修为不精,当罚。”青梧道人在他腰上拍了一记,差点没把陶攸宁拍厥过去。他想了想,昨天也没发生什么事,估计是不敌洛庭之变成的狴犴,于是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仙器,“缚魂索,你拿着。下次再见着庭之把持不住你就给他捆上。”
陶攸宁如获至宝,“谢师父!”
青梧道人朝着洛庭之一笑,“等你师父忙完这阵,回来也得给你加冠取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发就被锁了……
作者微博@烟树小荞
新出场人物:
青梧道人:受的师父,风流倜傥放浪不羁
一句话剧情简介:在师父帮助下小攻变回人身一不小心又裸奔,向西川阁问责西川阁踢皮球,小攻决定自己查明真相报仇。
第4章 归来
[肆]
麒麟台封禁,各门弟子无事可做,围作一团嗑瓜子打牌九。
殷世骄向来对此嗤之以鼻,跟陶攸宁打了声招呼便回大同去了。陶攸宁分明看见陆沁的传音铃响了又响,震得他的腕子狂抖,偏偏他还稳如泰山,一边嗑瓜子一边给洛庭之讲:
“这个魂兽呢其实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刚开始肯定需要磨合,我家大鸟那时候刚载我还撞过树呢!主要是你不能怕它,不能排斥它,要接受它,要爱它、关心它……”陆沁一边说一边磕出瓜子仁递过去,他肩上的金雀“叽”地一声叼走吃了,在他颊边抖着翅膀蹭。
洛庭之有些迷茫,“我不知道如何与它对话。我和它是敌非友,都在争夺支配这副躯壳。”
陶攸宁点头,“大部分以魂饲兽都像我们这样,在战斗中净化被魔气侵染已经死去的灵兽,对方甘愿为我们驱使,所以成契之后不存在排斥一说。何况我们成契之后,人主与魂兽仍是分开的个体,但师弟你……”
“也不是完全分开的吧?有时候也可以合体啊,无忧不是也可以变成你的眼睛吗?”
洛庭之有些讶异,“什么意思?”
他被困在谷中五年,不知在这五年内,分魂御兽之术早已今非昔比,魂兽不再单纯是进攻时的伙伴。他只从近些日的经验中隐隐约约察觉出来,陶攸宁可以看见无忧看见的东西。
“我与无忧的契合度比较高,平时可以透过它的眼‘看见’。但去年我发现,我将无忧收回体内之时,它可以变成我的眼。”陶攸宁解下眼前的丝带,苍白地笑了一下,“你们别被吓到。”
“什么话!”陆沁摆摆手,“波斯猫,挺好看的。”
他本来就白,常年不见光的眼皮更是玉雕一般。他睫毛轻颤,如两只蝴蝶拉开帷幕,露出一双稀世罕见的阴阳眼。
左眼纯黑,深不见底,右眼月白,空洞无物。
无忧凑过头来,轻轻舔舐他的脸侧。
陶攸宁翘起嘴角,“无忧,来。”
他打了个响指,无忧便化作光点与他融为一体,继而他涣散的双眼一跳,变成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
那是一双鹿的眼睛。
天真,纯洁,充满生命力。
“哇,”陆沁捂着心口倒下去,“陶师兄你别这么看我。你真的……我真的要爱上你了啊!”
陶攸宁笑起来,露出嘴角一枚浅浅的梨涡。
洛庭之大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做梦一般。
下一刻,陶攸宁晃了晃脑袋,又冲他点点头。
“哈哈哈。”陆沁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于是那双鹿眼一晃,恢复如初。
陶攸宁有些赧然,又打了个响指,无忧从他体内跳出来,站直了抖了抖毛,意犹未尽似的围着他蹦来蹦去。
宛如一场幻梦一般,洛庭之怅然若失,恋恋不舍地望着他无神的双眼。
“别看啦。就像请无忧上身一样,看见是看见了,可人脑变成鹿脑,也就傻了。”
无忧听见陆沁说它傻,气得去顶他,却反被抓住鹿茸一顿好撸。
陶攸宁系好丝带,抬头望向洛庭之,“算起来,及冠之后就再没这样好好看过你……真的大不一样了啊。”
洛庭之喉间哽咽,扑上去抱住了他。
陶攸宁二十那年,就瞎了。
“咦,快看,那是陶师兄和顾六少吗?”
洛庭之猛地抬起头,把偷偷看热闹窃窃私语的人吓了一跳,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陶攸宁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洛庭之的气息,洛庭之的胸膛,洛庭之的手臂……无一不让他想到昨晚!
他面红耳赤,不着痕迹地把他推开。
“其实我也可以!”陆沁憋了好久,兴高采烈地到陶攸宁面前邀功,“我有次酒喝多了睡午觉,元神附到了大鸟身上,跟它一起上天入地的可爽了!”
陶攸宁噗嗤一声笑了,“确定不是你做梦吗?”
陆沁原本满脸得意,听他这话下意识要反驳,结果居然被他问住了,一脸震惊,“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回客栈的路上陶攸宁就开始发愁。
果不其然,待他沐浴更衣,合衣准备入眠之时,门口又传来一声“师兄”。
可怜兮兮的。
洛庭之察觉到走廊上有人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但他毫不在乎。
“师兄不管我了么。”
“怎会?”陶攸宁原本打了几篇腹稿,一心疼起来什么都忘了,叹气道,“快进来吧。”
洛庭之顿时开心起来,昨天他来得太晚,没仔细瞧,今天房内灯点得亮亮的,他看这看那,十分新奇。
陶攸宁的外衣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遮眼的丝带随手折了两记,将垂不垂,看着撩人。
他看见桌上放着一叠符纸,“这是什么?防我的么?”
“不是。”陶攸宁笑起来,“给陆沁驱蚊的。阳春三月,不知怎的竟有蚊子,许是他天生遭人记恨,蚊子也不例外,昨天晚上给咬了好几个包。”
他垂下眼,拿过青梧道人给的缚魂索,心里苦笑,也不及他房里这只大蚊子,咬了他可不止……
他不敢再想,“师弟,冒犯了。”
“师兄要捆我?”洛庭之讶异,有些难过,继而说道,“好吧。师兄哪怕要杀我,我也不躲。”
“傻话。”
陶攸宁栓住他两个手腕,中间留出不少距离,双手仍能搁在身侧。
洛庭之笑道,“就知道师兄不舍得。这样能捆住什么?”
“怕你变成小猫又变不回来。”陶攸宁拍拍他,“睡吧。”
洛庭之顶道,“不是小猫。”
陶攸宁失笑,“好,是小老虎。”
他留了一豆烛光,给洛庭之又张罗了一床被子,背对着他躺下,良久还是说道,“慢慢来,别怕。”
“嗯。”
夜深人静,西川阁栽了满山梨花,夜风簌簌,旅人宛如一叶小舟泊于花海。
昏暗烛光中,洛庭之并没有睡。
他盯着陶攸宁雪白的颈子,上面有一个清晰的咬痕。
半夜陶攸宁是给热醒的,不知什么时候洛庭之已经钻到他被子里。
陶攸宁快崩溃了,正好听见窗外一声声婴儿啼哭般的猫叫。
这狴犴到底行不行?为什么跟家猫一起发春?
陶攸宁简直想摔门去找陆沁,虽然那家伙睡相极差,有时还会流口水,但至少……安分!
但是又不能不管洛庭之,万一他兽性大发,出门糟蹋姑娘了怎么办?
别说姑娘,小子也不行。
陶攸宁只好把他翻过身去,用全身的力气压住他。
好在那狴犴今夜不很执着,洛庭之可能觉得这么被抱着也挺舒服,竟然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玉歧子下落不明,留在西川阁也是看阁主们踢皮球,次日陶攸宁就带着凤栖宫弟子回到金陵,御剑至山顶时,竟纷纷扬扬落起小雪。
凤栖宫红木碧瓦,远观宛若一只火鸟振翅欲飞,盘踞于青鸾山上。东麓共有两千多节石阶,直通往正殿,从上空俯瞰,仿佛一道银瀑挂于山间。每当旭日东升,又如一匹金红织锦掩于丛林之下。
本来入春树木都已生得郁郁葱葱,不知怎的又下起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