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于永夜(131)
“看到极光了就回家睡觉,别玩太累。”李轻晚给他俩一人塞了一个红包,“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
“嗯,知道的。”温然抱了抱她,“妈妈你早点休息,我们很快就回来。”
他把红包揣好,跑出大门,一溜烟钻进停在路边的车里,系好安全带。
左等右等没见顾昀迟过来,温然扭头朝家里看,透过落地窗,看到顾昀迟站在客厅,和李轻晚说了几句话。
不知是说了什么,李轻晚听后似乎愣了一下,朝窗外看看,又去和吴因对视,接着很高兴地笑起来,点点头,摸了摸顾昀迟的头发,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
等到顾昀迟上车,温然看着走到门外在对他们笑的李轻晚,突然降下车窗,大声说:“妈妈再见!”
李轻晚挥挥手:“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走了。”顾昀迟提醒一声,开动车子。
咯吱咯吱,车轮碾着积雪,朝雪山下驶去。
开出市区,一路上越来越静,越来越暗,雪也变大许多,簌簌扑打在挡风玻璃上,如毫无重量的羽毛。
连续行驶两个多小时,还没有绕出山脚环线,温然趴在车窗上仰望雪山,突然问:“顾昀迟,你那个时候看到我留给你的生日礼物和信,心里在想什么?”
顾昀迟沉默片刻,说:“累。”
失去一部分重要意义却深知永远无法挽回的时候,连痛苦的能力都会消失,只剩无力的疲惫,如果要他形容温然离开后的那段时间,大概只有这个字。
“那你后来……会有想起我吗?”
“受伤做梦的时候会。”
“梦到我什么?”
“梦到你说要走。”
温然看着窗外,揉揉眼睛:“就没有好一点的梦吗?”
“那大概会死在梦里醒不过来。”
温然马上回头看他,又垂下眼,说:“我好像能理解一点。”
“有一次我也做了个很好的梦,醒来以后非常难受。”
“梦到什么。”
“我梦到高中订婚的那天晚上,你也来了。”温然靠在椅背上,“你坐在我旁边,跟我说,订婚是真的,我们以后还会结婚。”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车外冷风呼啸,被灯光照亮的每一处都是雪白,唯有这一方狭小的空间,温暖地盛住他们。
顾昀迟望着前路,好久,轻声说:“是真的。”
唰——右侧被高山遮挡了两个多小时的视野猛然开阔,寒风自旷野袭来,他们终于绕过雪山,进入这片一望无际的雪原。
温然紧张地看着天那头:“好像有一点点绿色。”
车子仍在不停行进,温然盯住天空,确认那片绿色在渐渐变浓、扩散,坐直了欣喜道:“是极光!”
顾昀迟打了圈方向盘,将车子驶向一片湖泊和松树林边缘,十几分钟后车停下,温然迫不及待推开门跑下去,差点被没过小腿的积雪绊倒摔一跤。
“真的是极光,看到了!”他指着天空,对顾昀迟说,“好漂亮啊!”
顾昀迟握住他的手,帮他戴手套,温然只顾看天,兴奋得站不住,也不觉得冷,嘴里呜哇乱叫,都没注意到顾昀迟的手腕和动作有些抖,好一会儿才帮他把手套戴上。
像不属于现实世界的空间,大片绿色极光铺满天空,并且是罕见的大爆发形态,快速跳动变幻,在繁星闪烁下如摇曳的裙摆,又仿佛一阵浓绿的风,拂过天际与旷野。
温然的脸被极光照亮,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合不上,沉醉地欣赏了许久,终于想起要拍照,赶忙把手机掏出来塞给顾昀迟:“帮我拍照,要把极光也拍进去!”
虽然拍照很积极,但温然的动作没跟上热情,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宛如酒店门童。
“换个姿势。”顾昀迟实在看不下去。
“哦哦!”温然加急搜索脑内贫瘠的拍照姿势,最终选择摘下一只手套,很土地比了个剪刀手。
顾昀迟看了看他的剪刀手,难得没有开口嘲讽。
好半天,手被吹得生冷,温然刚要问顾昀迟拍好没有,忽瞥见自己竖起的那两根手指。
他愣愣低下头,看着自己中指上的钻戒。
戒圈是精细的枝叶形状,每片叶子上都点缀了一粒钻石,戒面部分以小小的绿钻做围嵌环绕,正中是一颗椭圆形高净度D色钻,此刻正倒映着绿色极光,闪烁出耀眼的火彩。
低头时还是怔愣的神情,再抬头,温然的眼睛已经红了:“你怎么能趁给我戴手套的时候偷偷把戒指也戴上来了……”
“求婚、求婚不是应该说点什么的吗……”
他没讲两句就哭了,眼睛鼻子红成一片,眼泪不停往下掉,落在脸上被风吹得发痛。
顾昀迟关掉手机迈到他面前,一手遮着风,一手帮他擦眼泪。
“我从不觉得那场订婚是假的,这枚戒指只是迟到了。”顾昀迟托着温然哭得皱巴巴的脸,“你做的梦是真的,订婚是真的,要结婚也是真的。”
从顾昀迟的角度来说,‘结婚’一词出现得远比他预料的还要早太多,竟然是在十七岁。
他是非常不屑幻想,更不可能去设想自己和一个omega如何有以后的人,决定做那份计划书时,他确认自己是理智的,理智地规划一切并落实,而非幻想或冲动。
但在第一次看到草拟好的方案,看到那些只与顾昀迟和温然两人有关的内容,他还是不能避免地想到了以后。
他想到自己从军校中少得可怜的假期里,去见无忧无虑正在学习所感兴趣的专业的温然。
他甚至能想到温然应该会在见面时首先要拥抱。
可即便已经构想到这种地步,顾昀迟依旧认为自己只是对方案内容做了适当的想法延伸,总体上仍是理智大于情感。
直到后来,再回过头看这份文件,顾昀迟才意识到,或是承认,他想和温然永远在一起。
不过——
“永远太缥缈了。”顾昀迟说,“在一起一辈子吧。”
眼泪顿时流得更凶,温然抽噎着几乎哭出鼻涕泡。
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在乎、纪念着那场订婚,原来并不是。
还没有到下辈子,也没有变成幸福家庭里的健康小孩,只是跌跌撞撞地从温然成长为李述——都没有关系,这辈子就已经要和顾昀迟永远在一起。
“那我希望一辈子……可以长一点……”温然哭得说话都不利索,“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抱住顾昀迟,脸埋在他胸口:“你知道吗,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在给一棵小树苗浇水,它告诉我,它现在很好……让我们不要再为它担心难过……它说等到更好的时候,也许会有机会再成为家人。”
“虽然有点迷信……不过你勉强相信一下吧……”
顾昀迟一点点抱紧他,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不是迷信。”他说。
极光仍在头顶飘动变幻,空无一人的、如世界尽头般的雪地里,七年前那场盛大而孤独的订婚,终于在这片只有他们的洁白原野中圆满。
哭够了,温然从顾昀迟的怀里出来,又默默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带着鼻音说:“我要给339打视频。”
顾昀迟把手机给他,温然吸吸鼻子,哆嗦着点开339的聊天框。
视频被秒接,339站在摄像头前,看到温然是和顾昀迟在一起,大大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
“我们跨完年来看极光了。”温然抬起左手,露出那枚戒指,红着眼笑,“你看!”
“戒……戒指!”339从荷包蛋眼睛里流出瀑布泪,“我……我等到这一天了……少爷……少爷求婚了……!”
它激动得在客厅轮滑旋转一圈,把花瓶撞倒了也不管,冲回屏幕前:“那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什么时候生宝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