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53)
秦时也懒得废话,卷起袖子给他们看那天夜里留下的伤疤。
蛊雕虽然体型不大,但牙齿和爪子都非常锋利。当夜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虽然有秦时调配的药水做了阻挡,但架不住蛊雕太多,到后来药水的效用减弱,蛊雕更是不管不顾地往院子里扑,在那种情况下,哪怕他们手中有刀,受伤也是难免的。
袖子卷了起来,火光跳跃在秦时的手臂上。
年轻男人的手臂线条流畅,肌肉紧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可惜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抓痕将这种美感完全破坏了。有些伤痕已经结痂,有些伤痕在地洞之中又泡了水,边缘处发白翻起,看上去更显狰狞。
周围顿时一静。
云从盛的目光也有一瞬间的呆滞,“这……这……”
“妖兽太多,防不胜防。”贺知年说着,也挽起袖子给他们看自己手臂上的伤,“这一群妖兽在楼兰城附近作乱多时了,石雀城也深受其害。”
云琼身旁的一个年轻人揉揉眼睛,凑近了看,嘴里喃喃说道:“不就是抓伤么……这跟妖怪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看看贺知年,再看看秦时,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妖怪的一种,”贺知年神情淡淡,丝毫没有被怀疑的不悦,“幼年时形如狸猫,头上生角,有翼。凶猛弑杀。成年之后,灵体强大,可以随意幻化人形。”
年轻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其实妖怪修炼都是这个路子,淬炼肉身,待精神体发育成熟,便可以如水关山一般随意幻化出人类的样子。从他们的外形是很难分辨出有什么差异的,除非有的人对能量的波动反应较为敏锐。
秦时一开始接触这些知识的时候曾经非常困惑,后来接触多了,也慢慢理解了这里头的道理。他开始试着把妖理解为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体:它们的身体与精神同样强大,尤其是精神体,可以衍生出无限的可能。
精神体幻化的人形与人类的身体结构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人体的最小单位是细胞,而妖的身体最小单位是能量团。
细胞不具备变形的能力,而能量团是可以的——这就决定了妖族具有许多人类所不具备的能力。
秦时一直觉得道教中的修炼自身,其实与妖族的修炼是有一定的相通之处的。修行的道士主张引入天地间的“灵力”来洗涤肉\体中的污秽,让肉\体吸纳更多的灵力,直至身体由内而外都充满了灵力,变成了所谓的“纯灵体”。
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将自身的细胞通过修炼变成能量团的过程。
但妖族的识海中有妖核,这是天生的优势。人类的身体却没有一个可以充分容纳能量的容器,因此人类想要修炼成灵体是非常困难的一个过程。
困难到……几乎不可能。
这个时代的人类对妖族的研究和理解还没有这么精确,这就导致了民间百姓对妖族的理解存在许多幻想与猜测的成分。
于是,体能强悍、具备各种超自然的能力,都被他们理解成了神通。
就在秦时走神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云从盛已经收起了脸上一瞬间出现的失态。
他掩饰地低头抿了一口小酒,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已经沉了下来,“你们遇见的这种东西……很多?”
贺知年点点头,“我们是在石雀城外遇见它们的。当时是夜里,它们成群结队地扑上来,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
秦时回忆起那一夜的情形,脸色也不禁变了。他不怕跟敌人正面交锋,血战到底。但陷入妖兽的海洋,被敌人包围在其中一点一点耗干生命力,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处境,一想起来还是会让他感到心有余悸。
“后来呢?”云琼对于他们是如何脱身的更感兴趣。知道有可能会遇到妖怪有什么用,如何安全地脱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天快亮的时候,妖兽们开始撤退。”贺知年说:“它们好像收到了首领的命令。不过我们并没有亲眼看到它们的首领。”
秦时在一边补充道:“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离开石雀城很远了。同伴们也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说不定……”
秦时说不下去了。
他不后悔把院子里的那些人带出石雀城,因为当时的情形,留在那里就是活活等死。他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运气会那么差,折腾来折腾去也还是逃不开一个又一个的死局。
云从盛又抿了一口小酒。
他已经从这两位年轻人的对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当初遇见赵百福的车队也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双方不熟,见面只是打了个招呼。他也没有留意对方手下都有些什么人。但要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是土匪假冒赵百福的手下……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商队过了楼兰、石雀城,再往前走顶多十天半个月就能赶到阳关关城了,那里有大唐的驻军,军队会定期在关外巡查,清剿土匪流寇。
所以那些在大漠里找饭吃的匪徒基本上都是在楼兰城以西的荒漠里行动,很少有人会跑到石雀城这边来——少劫一票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招惹了大唐的驻军,麻烦可就大了。
云从盛见手下的年轻人还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心想没怎么出过门的小孩子就是这么心浮气躁,像云琼,跟着他到处跑了几年,明显的就历练出来了,听了别人这些匪夷所思的经历,也仍然能端得住。
“云琼好好招呼这两位小兄弟,”云从盛和蔼的嘱咐道:“有你们在,我们也算是多了向导。这一路上要是想起什么,小兄弟可要记得提醒我们呐。”
他的话说得漂亮,贺知年和秦时自然也客客气气的跟他周旋。
旁边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不服气的哼唧两声。他以前没少听人讲大漠上土匪的故事,说土匪有时盯上了某个商队,会派人混入商队,摸清底细再动手。因此他对这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始终抱有很大的戒心。
年轻人正要说几句揶揄的话,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云琼攥住了。他有些诧异的侧头去看云琼,却见他一眼扫了过来,目光中隐含警告。
云琼是云从盛的侄子,很得云从盛的看重,在商队里也算是很有分量的一号人物。有什么事云从盛也都是推着云琼出头,因此在年轻一辈的云家子弟当中,云琼也是很有些威望的。被他这么一盯着,年轻人的气焰顿时就矮了。
秦时和贺知年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对他们来说,这些人怎么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搭着他们的顺风车去石雀城看一看。那天夜里蛊雕袭城,在他们那里吃了亏,事后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跑散的那些同伴要是被石雀城的卫兵给抓了回去,怕是也会遭遇危险。
秦时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就打了一个结:他们队伍里还有一个姓云的呢,不会跟这些人是一家吧?!
他脚步一顿,就感觉胸前口袋里毛茸茸的一团打了个滚。
小黄豆醒了。
小黄豆吃了睡,睡了吃,小身体肉眼可见的比刚孵出来的时候圆了一圈,秦时的口袋对它来说有些小了。它费力地从口袋里探出头来,响亮的叫了一声:“啾!”
云琼之前见过它一次,见秦时走到哪儿都揣着它也没觉得意外。他身旁的年轻人眼睛都直了:就说这些人有问题啊,说不定他们的寨子就在这附近……否则这荒沙大漠的,寻常人到哪里去搞来这般鲜嫩的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