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108)
但要说秦时家里特别穷,似乎也不对。
有句话说的是:穷学文,富学武。
能让家中子弟学习武艺的人家,会没有床钩?还是说他们家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睡草窝,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什么的……
沐夜和摇光深深地困惑了,心里想的都是,真要这样那棵比训练死士还要严苛了。可是看秦时开朗的性格,这一个假设也不能成立。
谁家死士这么活泼,每天揣着小宠物到处乱跑的?!
秦时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惹人生疑,但他控制不住……换了谁能控制得住啊。之前虽然也知道自己穿越了千年的光阴,他甚至还参观过了楼兰的王宫,但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进入到了千年前的普通百姓的生活氛围里,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秦时端起茶杯看了看里面浅褐色的茶汤,心想还好客栈条件有限,泡的都是粗茶。茶叶虽然不会有多好,但至少没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作料。
茶具也粗糙。秦时也清楚像阳关这种军队驻扎的兵城,大约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以实用为最高标准的,与艺术与享受什么的不沾边。但过了那么久的野人生活,秦时心里还是激荡着一种终于回到文明社会的兴奋感,看什么都觉得很顺眼。
他找了个空杯子,倒了一点儿茶水给小黄豆,但小黄豆并不是很感兴趣,叨了两口就蹦蹦跳跳地自己去探索这个新世界了。
“云杉大约出去逛了,还没回来。”摇光掩饰住了自己心里对于秦时的怀疑与怜悯,咳嗽一声,干巴巴的说:“贺哥和魏神仙去见樊将军,今晚大约不回来了。”
秦时想起上次入关的时候被拦在城门外的那个扑克脸,满腔的兴奋顿时打了个折扣,“哦,他呀。”
沐夜不知道他与樊将军之间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兴致勃勃的给他科普樊将军的背景,樊将军他们家世代武将,他的曾曾……曾祖父是樊国公的养子,他们家祖传的枪法就是得自国公爷的亲传。”
秦时惊讶了一下。
段志玄,唐初名将,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他曾担任西海道行军总管,征讨吐谷浑,后来改封为褒国公。
以樊为姓,有可能樊家的这位曾曾……曾祖父是段志玄受封樊国公期间收养在身边的。
秦时听说很多军中将领都会在部下阵亡之后,将他们的遗孤带在身边抚养长大。但他提出这种疑问的时候,摇光却摇摇头说:“如果是部下的遗孤,国公爷不会赐姓。”
父子传承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哪怕是段将军,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人家改姓。
“行军途中遇到的孤儿也会养育在军中。”摇光说:“孤儿的话,由段将军起名就顺理成章了。”
樊家这位曾曾……曾祖父估计是这种情况。
不过,就算只是樊国公的养子,樊家几代人在军中经营,势力也不可小觑。就是不知道跑到边境来挣军功到底是樊锵自己的意思,还是家中有什么隐情,被发配到这里来的。
接下来,秦时就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类的本质都是八卦的。
沐夜提到了樊锵的身世,像要预告接下来他说的内容不太能端上台面,脸上十分配合的露出了猥琐的表情,“小秦,你没去过长安,肯定不知道十年前,樊家在长安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秦时心想,这不是废话嘛,别说十年前,多少年前的他也没见过啊。
“十年前,”沐夜一副说书的嘴脸,就差手里拿一副响板了,“樊家内眷出门上香,结果把樊锵给丢在半路上了!而且还不是报国寺这种经常有贵人出入、距离长安城特别近的寺庙,而是很偏僻的荒山里的一个大家都没听说过名字的小庙。”
秦时,“……”
“那时候樊将军也才九岁、十岁的样子,一个人在荒山里摸索着走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过路的大理寺卿家里的老太太给捡到了。这老太太返乡祭祖,要赶着过年之前回长安,就这么的……这事儿就闹大了。”
“等等,”秦时打断了他,“你这讲的没头没尾的……是樊将军家里有人害他?”
沐夜摊手,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樊锵是家里的长子,他走丢的那会儿,他后娘刚刚有了身孕。”
秦时,“……”
这啥?宅斗?!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大理寺卿亲自询问樊锵,樊锵说他跟家里人去寺庙上香,半夜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荒山野地里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大理寺卿派人送孩子回樊家,结果他家的继夫人跟来人抱怨,说这孩子不好管,每天都到处跑,顽皮的不行,跟在他身边照顾的下人们根本看不住。”
秦时一个不懂宅斗的人也听出了这话说的不对劲了。大户人家的公子,手下一堆人伺候着,怎么可能看不住,让他半夜跑出去。
“大理寺卿后来把这事儿拿到早朝上说,”沐夜说着,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求圣上给樊锵他爹降下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降了吗?”秦时不大看好这位樊大人。他要是对自己的儿子特别上心,后妈也没那个胆子去苛待前妻的儿子。
“樊大人辩解自己毫不知情。后来圣上训斥他一顿,后宫又有女官到樊家训诫樊夫人,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沐夜说:“说到底,这是樊家的内宅事,圣上难道还能逼着老樊休妻吗?”
秦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家族、冷漠的亲爹、刻毒的后娘、见风使舵的下人……樊锵成长的一定很艰难。
第79章 扑克脸
秦时心里对于樊锵的怨气, 好像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通常情况下,生活幸福的人对于不幸的人都会抱有一些同情心。他们秦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他从小也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虽然后来因为报考志愿的问题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 令秦时对他们充满怨气, 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人的一生, 不幸的童年却需要一生来治愈。
算啦,算啦, 秦时大度的想,他跟一个生活这么不幸的人计较什么呀。再说人家也只是职责所在,也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
沐夜大概很少有机会这么尽兴的说八卦,秦时觉得他要是有一条尾巴的话,这会儿一定摇得欢快。
“唉, 也是个小可怜啊,”沐夜装模作样的叹气, “你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 但小时候在后娘手下讨生活……”
话没说完, 有人推开了客房的大门, 声音里带着冰碴子一般冷笑了一声,“你既然这么同情樊将军,要不要送你过去安慰安慰他?”
沐夜一下跳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差点儿打翻茶杯。
他的动作太突然了, 差点儿就踩到他身后的小黄豆。小黄豆愤怒地扑上来用短翅膀拍打他的小腿。
沐夜顾不上反抗小黄豆的袭击, 见缝插针的给身边的同伴甩过去求救的眼神:要死了,要死了, 兄弟救我!
秦时连忙把小黄豆抱了起来,一回头就见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魏舟、贺知年, 还有一个正冲着他笑的云杉。
一段时间没见,云杉看上去还是那么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脸色要比昌马城的时候红润了许多,人也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