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修(99)
空气中到处都是春意暖香,关灵道在僻静之处寂然飞着,小心四处张望,忽得,鼻间有熟悉的清香之气飘过来。
他呆了一下。
他的脚步顿停,思忖半晌,忍不住顺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轻手轻脚地飞过去。行了片刻他停下来,躲在一丛芦苇之后,远远地看到个坐在湖边的白色背影。他看不到那人的脸,看穿着和身骨却也知道是个青年男子,背很直,宽大的雪白袖子垂在身体两侧。
关灵道的嘴唇有些微颤。
“出来吧。” 那男子突然出了声。
关灵道的心头被人捏了似的一阵狂乱发抖。被发现了!
他捏着拳头不知该怎么办,心一横,咬了咬牙正要走出来认罪,忽然间前面十丈处的树上一阵轻晃,从上面飞下来一个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朝着那湖边的男子飞驰过去。
“师父。” 少年的容貌不甚清晰,脸上和颈上却带了血迹,笑着把一根带着红色果子的树枝放在他腿上。
关灵道咬着唇蹲下来,心头越发杂乱,寂然不语地听着。
白衣男子看着他脸上的几道血痕:“又去打架了。”
“那秃头鹰整天守着那株树不让人靠近,那又不是它种的,是我们上清宫的。我去跟它抢也没错。” 少年蹲下来痞笑着,“我今天又在它的头顶拔了几根羽毛。”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
少年用袖子把那红色果子擦了擦,送到白衣男子的嘴边:“师父近来修炼辛苦。”
白衣男子无声地压着他的肩膀,少年的肩上似乎有伤,闷闷地叫着跌坐下来,忽觉脸上舒服微凉,男子手持白光覆上他的面颊。
“三天前我去找你,你不在。” 静了好半天,白衣男子开了口,声音微有些哑。
“嗯,下山喝酒去了,今天早上刚回来。爹前几日找我说了话。” 少年低着头,勉强笑道,“方才想起你爱吃红音,便去找那秃头鹰打架。”
“老宫主跟你说什么了?”
少年仍旧低着头:“没说什么,也不过是跟我讲道理。” 他挠了挠头,目光迷茫:“爹说师父的资质千载难逢,且今生有少见的仙运,叫我千万不可耽误你。上清的古传承一千年来无人继承,爹说你是真传之人,我、我比不上你,千万不可搅乱你修炼——”
说到这里又忽然间止住了,静了半天才哑声道:“后天要选传承之人,我爹将所有期望都放在师父身上,师父别让他失望。” 说着他把手臂搭在白衣男子的肩上,叹着笑道:“得了传承之后,师父要闭关五十年,我受再重的伤也没人给我疗伤了。”
“我不一定就是传承之人。”
“别这么说,师父的机遇千载难逢。师父好,我也是、也是高兴的。”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道,“我先走了,爹不让我来找你,师父别告诉他。”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地看着他,垂下头:“什么时候你也听老宫主的话了。”
少年怔了怔,笑道:“也是,我要是从小听他的话,他也不会把我交给你管教了。”
他低头站起来要走,白衣男子忽得拉住他的手:“今晚来我房里,有话跟你说。”
“嗯?” 少年的神色闪躲,干声笑道,“我今天来告别也就是了,一别五十年,师父要专心静修,免得到时候——”
白衣男子的眸色沉了些,静静看着他:“今晚过来,有话跟你说。”
关灵道远远听着,看不见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心里却惊骇混乱得如同麻绳。这白衣男子此生有成仙的资质气运,又能继承古上清的传承,真可谓是机遇无人能及,然而如今南北朝里却没有他这个人物,可见当初不知什么原因死了。
可这却不是关灵道最为毛骨悚然的原因。
他如今浑身寒毛竖起,心头混乱不堪,心道这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么就那么像、那么像——
少年怔怔望着他,心头激荡发热,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嗯。”
“老宫主的话,有些可听,有些不必听。”
“嗯。”
少年中了蛊似的乖乖坐在他身边,白衣男子将手心覆在他颈项伤痕之上,让他侧躺在自己的怀里:“老宫主让你疏远我,你便疏远我,却也没有问我愿不愿意。你真想疏远我也就罢了——你想么?”
少年往他的怀里缩,摇头。
白衣男子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转过脸来。”
少年羞耻地睁眼抬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忽又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师父,爹说别的师徒没有像我们这么亲近的。就好比你同他,你敬他爱他,说话时却也站在他三尺开外,更不会像我这么没大没小。那次、那次夜里你亲我,虽然是你喝醉了——”
话没说完,嘴唇忽得被堵住,温热的气息抚上脸,软滑的舌自微开的口中顶入。
天,竟然就这么——!
关灵道躲在芦苇里,只听见两人的喘息声逐渐失控,心头微微发热,不禁又羞又耻,既恨不得爬到他们跟前看个究竟,又觉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心思烦乱地退后,临行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少年的头发散乱,前胸的衣服松了,露出大半白生生的肩膀来,正坐在白衣男子身上不知做些什么。
“师父,我硬了,你摸摸我、摸摸,好难受——”
关灵道赶紧捂住眼往后退,心中早已经估摸得七七八八。这两人的修为都不低,却发觉不了他近在咫尺,可见这些画里的人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如此活生生地住在这里?
第125章 主线剧情
这里的山水都是他之前在上清宫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方,但时隔几百年,自然有所不同。多年前这里想必是少见的灵地,不但古树参天,山间小道旁也随处可见随风晃动的灵草。
奇怪的是,他却也没再撞见什么人。
他心知自己就算四处乱转也不会给人发现,干脆放开了胆子到处找人。飞着来到后山上的大殿前乱晃,关灵道看到大殿匾额上写着“藏书阁”三个字,不禁心动,连忙四下里张望着飞了进去。
这作画之人如此厉害,连上清宫这么大的地方都能塞进画里,就是不知道当年的典籍是否也保存下来?
微一抬头,又被眼前的景象的惊了片刻。
藏书阁为古树的木头所建,里面空无一人,一排排古旧典雅的书柜足有三丈高,散出淡淡檀香。这自然算不得太古怪,奇异的是,这藏书阁竟然从中间生生断了,就像是被炸掉了一半,前面是平和静谧的书阁,后面却是一片漆黑不尽的虚无。
关灵道小心来到书阁的边缘低头而望,就像是站在悬崖旁边,轻轻踢落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飞到漆黑的空中,却没有坠落,虚虚浮浮地飘着,在他眼前逐渐化成细碎的粉末。关灵道不敢再轻视,蹲下来细看,忽然间发觉自己脚下的青石地面正在以极慢的速度化成细粉,自己落在地面之外的衣角竟然也慢慢化去。
这画里的世界正在消失!
很慢,慢到难以察觉,可是肯定正在消失!
画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里面的世界没了,画也就成了平常无奇的死画,里面住着的魂魄自然也烟消云散。画里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但就算他还在,等到一切都化成灰烬的时候,他也还是死路一条。
该怎么跟花落春交待!
关灵道飞身来到藏书阁的门口,抚着铜制鼎炉,青烟袅袅而起,不禁又为之心动。上清宫果然是道修与魂修并存的地方,到处都摆了这样的铜炉,为的就是让弟子们不必燃香,随处可以修炼。
这样的地方,只怕也藏着些关于魂术的古书?
关灵道在书柜里乱翻,西、北、东三条过道的柜子里全都是道修的书籍,他看不太懂,随手又放回去了。南边的两排书柜临窗向阳,关灵道捡出几本书来,心中一动,连忙在角落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
这两排书柜里面记述的,竟然是修习魂术的要诀。
他迄今为止看过的魂术书籍也不过就是那本《洛魂真诀》,文字精简,看得他苦不堪言,许多地方都要自己慢慢琢磨尝试。这些书里写的却大都是前人的心得,文字浅显,最适合刚入门的弟子们看。关灵道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完了一本,其中所述的七八成他以前就清楚,因此很快翻过,又把那没想到过的两三成融会贯通,时不时摸着下巴呆坐,又忍不住低声称妙。
他现在只恨不得把这里的书全都看完记住,免得等到这藏书阁化为灰烬,生生糟蹋了这里不岀世的好东西。
看了一本又一本,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天明了又黑,黑了又明,忽然间,远处传来鸣金之声,清晰响亮,瞬间让他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地,竟然在这里坐了一个昼夜。
关灵道把身边堆着的十几本书收好放在书柜里,向着外面走了几步,又不舍地回头看一眼,这才出了藏书阁的大门。远处朝霞把雪岭的山头照得血红,关灵道记挂着上清宫里的大小事,心头急切,生怕自己漏看了什么,连忙朝着刚才鸣金之处飞过去。
一路上还是不见什么人,关灵道心里纳闷,一路静悄悄地来到雪岭之上,刚刚落地,忽听见附近的树后有些动静,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师父,一切安好。”
这是昨天那个少年的声音。
关灵道心道他怎么看不到别人,只是随地撞见这对师徒,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在树根里蹲下来听墙角。
那白衣男子的声音传来:“我若当真要闭关几十年,你这句一切安好倒也是轻巧。”
关灵道心想这白衣男子怎么这样,明明是他要闭关修行,这少年能说什么,难道拦着他不让闭关,耽误他千载难逢的机遇么?
那少年似乎也有些语塞,低声下气地说道:“我爹说要是耽误了师父的事,势必要拿我是问,师父安心静修便是,我在外面不添乱。”
白衣男子静默了片刻,又道:“你平时不爱闲着,也不会寂寞,我在里面闭关,你过三五个月也就不记得我了。”
关灵道只觉得这话里的怨念直冲云霄,心道这白衣男子外表淡然,里面却天差地别。自己不舒服,便也要说些什么来让这少年难受。
少年又是语塞,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末了笑着说道:“师父这是哪儿的话,师父把我忘了的那天,我还忘不了师父呢。我不过能陪师父几百年,后事不提,只盼着这几百年能欢欢喜喜地过。”
说着远处鸣金声又起,少年拉着那白衣男子站起来:“时辰到了,我们快去吧。”
白衣男子站着没走,少年小声道:“再不走就要错过时辰了。”
嘴里虽说着该走了,身体却是动也没动。
关灵道心里叹一口气,心道这少年心性还小,对这白衣男子又极是依恋,自然是不舍得分别,可是让他拉着白衣男子不让走,却也做不出这种事。
一个能成仙,一个却注定要死,本就缘分极浅,就算有,也不过就是这一世的事。
依照关灵道的性情,他自然是想做早死的那个,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欢欢喜喜地去投胎转世,来世重新来过。留下来的那个却没他这么好过,带着两人的记忆,一年一年,要生受相思之苦。
“咳——咳咳——” 冷不丁的,苍劲浑厚的几声咳嗽从背后响起,把关灵道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转过头来。
背后站了个中年男子,样貌上看似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红光满面,满头乌发,一把漆黑美髯。关灵道只看了他一眼,头立刻嗡嗡作响,动也不敢动,怔了似的看着那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