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的烦恼(25)
马修,“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你困吗?”
劳伦茨,“不。我感觉不到困。我是说……”
马修替他说了出来,“幽灵形态感觉不到困?”
劳伦茨,“是的。”
周围太过安静,他们不觉将说话的声音放轻。声线因此而显得柔和,暧昧。
马修用拳头撑着太阳穴,懒洋洋地看着劳伦茨的嘴唇,说,“那……让我猜猜,是因为生活习惯?”
劳伦茨,“和生前一样的习惯。”
马修好奇地问,“真的能睡着吗?会做梦吗?”
劳伦茨,“我不能确定那是梦。但是……会。我每晚都会想起过去的事,好像重新经历了一遍那样真实。尽管我认为我已经遗忘了一些事,但它们仍然在梦中提醒着我。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劳伦茨很少重复自己的话,那会被他认为是浪费力气。马修注意到他提起梦境的时候,口吻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他感到忧心,问,“你会梦见什么?”
劳伦茨,“……”
他等待了一会儿,可是没有等来劳伦茨的回答。厨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尽管什么也没发生,但却好像发生了很多令人不高兴的事似的,那样的氛围让马修有些难过。
片刻后,正当马修以为自己被房东先生彻底无视的时候,劳伦茨开口了,说,“声音停止了。不过去看看吗?”
他听上去又恢复了正常,声音冷静而缺少情感。马修泄气地想,我尝试了,他果然不愿意向我提起过去的事。他什么时候才会对我放下戒备呢?不……与其说是戒备,不如说,他什么时候才会对我放下他的高傲呢?他在心里纠正了自己,垂头丧气地放下牛奶杯,毫无精神地站起了身。踏出座位的那一刻,听到身后传来劳伦茨的声音,“Idiot。”
那声idiot听上去好像带着暖洋洋的笑意。马修猛地回过身,紧跟他的皮靴停了下来。
马修大声说,“你再说一遍??你刚才叫我什么??”
劳伦茨的嘴唇浮现了出来,冷冰冰地说,“不要让你的病人等待在那里。”
马修迟疑片刻,放弃了。他惋惜地唉了一声,转过身准备走。
他的身后,那张浮在空中的嘴唇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做了个嘴型:Idiot。
马修与劳伦茨回到了诊室前,发现门已经打开了,威廉并没有等在门外。马修张望了一眼,从门口看到窗户大开着,窗帘像一枚暗红色的旗帜在屋外乱飘。他心里暗暗地惊了一下,快步走进诊室里,左右看了一圈,发现贴着墙坐在地上的那对兄弟,才松了口气。
威廉正跪坐在地上,忧郁地抓着让骨瘦如柴的手。他的兄弟,让正贴着墙无力地坐着。他因为长久不进食,浑身的皮肤都干枯皱缩,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也许他曾经看上去和他的弟弟威廉一样风度翩翩,光彩夺目,但现在他是那么的虚弱,瘦小,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断他脆弱的骨头。他干瘪的身体缩在不合身的宽大西装里,看上去可怜极了。
马修看到威廉忧心的样子,提醒他道,“威廉,药水不会马上发挥作用,你得先考虑你们在哪儿睡觉的问题。当你们一觉醒来,他就会恢复一些胃口了。……这次记得自备粮食。”
威廉想说什么,在意地看了让一眼,就松开他的手,站起身走到门外。马修知道威廉有话说,也跟了出去。
威廉谨慎地将门关上,低声说,“我为上一次的事抱歉,那时候我饿疯了,我承认我毫无理智可言。”
提起上一次的事,马修心中仍然很愤怒。但他意识到威廉并不想让他的哥哥知道这件事。让十分的善良,更多的愧疚感只会加重他的病情。出于一个医生的职责,马修将愤怒从心头压下,同样低声地说,“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威廉的目光转向了马修身边漂浮着的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他将手按住身前,深深地鞠躬,说,“我为我所做的事感到抱歉,真心希望得到您的原谅。”
劳伦茨的嘴唇浮了出来,宽容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吧。”
威廉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眼中有着被原谅的感激,但是眉间仍然阴云不散。
劳伦茨,“你刚才提到了饥饿,为什么你也会这么饥饿?”
威廉解释说,“是因为让。他太久不进食,我试了各种办法,但根本没有办法激起他的进食欲望。最后我走投无路,只能威胁他说,只要他再不吃东西,我也会同样绝食。我以为他会因为在意我而放弃绝食,他以前总是这样照顾我的感受。但这一次,我们居然就这样耗了几个月……”他用手按住额头,“经过今天,我突然有些明白了。让是真的病了,这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也不是我的威胁能决定的。我刚才和他谈了谈,我们两个都会配合您的治疗,请告诉我他还有救吗。”
马修如实说道,“我不敢保证,威廉。他的发作时间比较久,如果更早就医,或许更容易医治。现在我只能尽量让他的状态改善。只要你们配合,至少在几个月内可以暂时恢复健康的状态。但是,重度抑郁障碍的根除几率非常小。不是完全没有但非常小。你得做好准备,即使他康复了,复发的可能性也很高。”
威廉听到最后那句话,怔了半晌,沉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谢谢,我明白了。”
他转身拧开门把手,重新回到房间。门被顺手合上,只留了一条缝。马修留在门外,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隔着门他听到威廉欢快地用法语说,“让!马修医生说再过几个月你就能恢复健康,不用担心。什么?啊……糟糕,天真的快亮了……小心点,抱着我的脖子,可以走吗?让我来问问这里有没有避光的地下室。嗯?不……不……别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他们的脚步声来到门前,马修握住门把手替他们开门。门打开前的一瞬,他听到让轻声说了什么,威廉温柔地回答,“我也爱你,让。”
天亮之前,威廉和让在劳伦茨堡的地下室住了下来。直到夜幕再次降临,他们才离开地下室。
吸血鬼兄弟踏入诊室的时候,马修正在看一封文件。看到他们进来,马修将眼镜摘了下来,说,“晚上好。休息得好吗?”
威廉,“晚上好,医生。休息了以后我感觉好多了。昨晚真是可怕。”
让没有说话,沉默着站在威廉身边,垂眼看着地板。他看上去已经吸过一点血,皮肤恢复了一点光泽。威廉帮他梳过了头发,他看上去整洁多了。
马修,“你们来得正好。我刚刚收到了药师希尔的通知 ,他需要观察让的身体对抗抑郁药物是否接受良好。如果药效良好,他可以开给你连续一个月的药量。所以,我建议你们住到劳伦茨堡附近的小镇,方便你们复诊。”
让听到这个话,终于有了反应,缓缓侧过头寻找威廉的目光。威廉也正看着他。他们用目光征询对方的意见。虽然谁也没开口,但好像就得到了答案似的,他们几乎同时看向马修,点了一下头说,“好的。”
马修饶有兴致地看着兄弟间的心意相通,说,“那么,什么时候方便咨询呢?”
卡瑞尔兄弟,“现在……”
让补充说,“如果您方便的话。”
马修露出亲切的笑容,摊手说,“当然,请坐。”
由于让和家属威廉百分百的配合治疗,更兼药师选择了合适的药物,让的恢复非常顺利。不出一个月,他整个人看上去焕然一新。他的外貌恢复如初,并开始注意着装打扮。他的失眠次数减少了,胃口也开始逐渐恢复。他的黑眼圈减淡,皮肤变得光滑如初,看上去和他的弟弟一样英俊。他仍然很安静,偶尔还会有自杀的想法,但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并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是荒谬的。
之后,他们的咨询频率降到了每个月一次,直到让的失眠症状完全消失,并主动出门觅食。最后一次咨询结束后,让带着浅浅的笑意对马修说,“威廉和我打算去东南亚度假。我告诉他那里除了海滩和阳光以外可没什么好玩的,但他一旦决定做什么,就连撒旦也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