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91)
他没有再去看身边的姬无昼,而是直直望向了屋顶,他怕只要稍稍偏头多看一眼,那好容易才释怀的不舍便又要蔓延而出。
屋中烛火摇曳,将屋顶横梁的影子拉扯得明暗不定,窗外占风铎的细响依稀传来,叮铃叮铃依旧仿若在催谁入梦。
——不必再催啦。
鹿辞心想。
——这就睡了。
须臾之间,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鹿辞眼前霎时一阵模糊,只觉房中蓦地黑暗了几分,几乎已是看不真切。
——好熟悉啊,这样的感觉。
就如同当年在秘境时刚搬去姬无昼屋中那晚一样,一样的夜深人静,一样的灯黑火暗,一样的……近在咫尺。
顶着昏沉的睡意,鹿辞缓缓探手往旁稍稍挪了几分,轻轻触上了姬无昼的手背。
果然……就连指尖微凉的触感也一模一样。
这或许,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想着,他的思绪一点点开始飘忽,飘忽着飞远又飞近,飘忽着提醒他攥紧另一手中泛黄的旧纸。
鹿辞茫然而又下意识地攥了攥那沓纸张,忽觉丝丝缕缕的记忆仿佛从纸上渗透而出般钻进他的指缝,顺着血脉游入已然混沌不清的脑海,逐渐拼凑出一幕幕依稀可辨的画面。
——啊……原来如此。
鹿辞心中陡然清明了一瞬。
——原来重生至今他所拥有的前世记忆根本并不完整,原来……还有那么多弥足珍贵的片段被遗漏在了蒙尘的角落。
清明的一瞬稍纵即逝,疯狂的倦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鹿辞终于撑不住沉沉阖上了双眼。
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姬无昼在南雁矶的温柔月色中凝望向他的目光,耳畔回响起了姬无昼含笑说出的那两句低语——
“离洲以前运气不好么?”
“我倒觉得那时也很好。”
是啊……很好。
那时也很好。
第63章 灯火阑珊
夜。
藏灵秘境。
错落有致的屋宇灯火阑珊, 有些弟子早已回屋,有些还待在藏书阁等地尚未归来,秘境居所处的每扇窗也因此变得明暗有别。
年少的姬无昼从密林间走出, 如往常一般孤身一人踏着月光往住处行去。
行入大片屋宅所在,路过几扇或明或暗的窗后,他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念头——
我的那扇窗,此时是亮还是暗?
这本是一个十几年来都有着确切答案的问题, 可就从前不久开始,这答案却变得有了悬念。
——那个原不该与他有半分交集的师弟,就那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他的生活,让原本千篇一律的夜晚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有时推开门,会见他全神贯注地捧着本书册,眉头微微蹙起, 口中念念有词, 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研读。
有时推开门, 却又会见他枕着胳膊仰躺在榻上傻笑, 见自己回来便一骨碌翻身爬起盘腿而坐,兴致勃勃地讲起今日秘境中谁与谁又发生了何种趣事。
更有一次推开门,见他抱着只未开封的酒坛一脸即将舍身赴死的表情, 半晌后眉头紧锁手搭坛口大义凛然道:“我要开了,你要不要先出去躲躲?”
思及那次“绕梁三日”挥之不去的“酒香”, 姬无昼忽然有些想笑, 他也不知这世上怎会有人能把酒酿出那般诡异的“香气”。
想着这些,他已是行至了住处近前,掸眼一看却见窗中一片黑暗。
还没回来?
他走上前推开房门,借着洒进的月光略微扫视了一圈,发现鹿辞果然不在屋中, 但是……
自己床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踏月行至床边,他低头细看了片刻,这才认清那竟是一床崭新的棉被。
未及多想,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姬无昼回头看去,便见鹿辞正一边跨过门槛一边扭头朝身后张望着,心不在焉到连伸出的手并未推到门板都未能察觉。
姬无昼迎上前去,本以为自己的脚步声足以令他回神,却不料鹿辞就那么充耳不闻地继续扭着头迈步向前,直不楞登与姬无昼撞了个满怀。
“哎哟!”鹿辞吓了一跳,转头看清是姬无昼后纳罕道,“你回来了?那怎么不点灯?”
姬无昼道:“刚到。”
鹿辞“哦”了一声,随即绕过他去榻边点上了烛火,折身将门关上后又跑到桌边倒了杯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最后才放下水杯满足地长舒了口气。
他这一连串举动仿佛刚干完什么累活,略显凌乱的发丝和挽起的衣袖更像是刚从地里插秧回来,看得姬无昼不由有些疑惑他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只不过,姬无昼到底不是那刨根问底的性子,并未打探他去了何处,只望向那床崭新的棉被道:“这是你放的?”
鹿辞转头一看,点头道:“是啊,给你的。”
刚说完,他又像是生怕姬无昼不收似的立刻添补道:“是今日刚好陪童丧去棉花岛做棉被,他做完一床我看还剩不少料子,不用也是浪费,这才顺便给你也做了一床。”
听他刻意将重音落在那“顺便”二字之上,姬无昼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盯了他片刻才颔首道:“多谢。”
见他愿意收下,鹿辞欣然一笑:“客气。”
正在这时,屋外忽地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其间夹杂着不少模糊不清的惊呼叫嚷,似是远处发生了什么骚动。
姬无昼循声望向窗外,鹿辞也扭头跟着看了一眼,但很快就像是丝毫不感兴趣般收回了视线,招呼道:“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说罢,他便已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屋后洗漱之处行去。
姬无昼不禁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以鹿辞的性子此时必会开门出去一探究竟,却不料他竟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
不过既然连他都不好奇,姬无昼这向来不爱凑热闹的人自然更不会多加在意,兀自低头盯着那棉被看了片刻后,弯腰伸手将它铺展了开去。
鹿辞很快便已洗罢归来,看见那铺开的棉被暗自弯了弯嘴角,随即往自己床边一坐就准备脱鞋上榻。
岂料刚一坐稳,屋外忽地“咚咚咚”一阵急促敲门声,鹿辞不由疑惑,只得重新起身过去开门。
房门“吱呀”一声拉开,屋外童丧劈头盖脸就是一声大吼:“我屋里着火啦!”
鹿辞被吼得闭了闭眼,片刻后才重新睁开,手扶门扇面无表情道:“哦,你东西烧了?”
见他反应如此平淡,童丧不满地皱眉撇了撇嘴,随即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说来也奇怪,起火的是杨师兄那半边,他的东西烧了个精光,我的一点事都没有。”
鹿辞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挑眉问道:“那你还跑来干什么?”
童丧先是被问得一愣,而后一拍脑门道:“哦对,你今天不是新做了床棉被么?还没用吧?先拿来呗。”
鹿辞莫名其妙:“烧的是他的东西又不是你的,你要被子干什么?”
童丧道:“嗐,他这不是铺盖烧没了嘛,大半夜的也没法去做新的,就想用他那条玉坠跟人换床被子拿去用。他那坠子我看了,做工可精巧着呢!你用床被子跟他换绝对不亏。”
鹿辞眯眼道:“那你自己为何不换?”
“我倒是想换啊!”童丧不忿道,“可人家要的是新的,我那床都用了好几年了,我乐意换人家还不乐意要呢!”
话到此处,他忽然又想起一茬来:“对了,上次说好陪我去做床新的呢?你今天去棉花岛干嘛不叫——”
“咳!”鹿辞重重一声咳嗽将他打断,紧接着挥手不耐烦道,“不换不换不换,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你赶紧回去睡你的觉,走走走走走——”
说着,也不等童丧反应,“哐”地一声拍上了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