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37)
姬无昼听罢并未多言,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而一旁鹿辞却是听得疑窦丛生。
——灵堂明明可以拆除,却非要“等天师来后再拆”,传送点不挑别的地方,偏要选在灵堂之中,这怎么听着像是这位老爷是特意将灵堂留着迎接姬无昼的?
得了姬无昼这一声算是应允的“嗯”后,男子才像是终于放下了心来,起身道:“那我现在带二位过去?”
二人没有多说,起身随他走出了厅堂。
方才在听这少爷叙述时,鹿辞心中其实一直有个关乎造梦的疑问,但今日他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恐怕是来给天师打下手的属下,所以当着旁人的面不便多问,以免作为“天师属下”显得比祈梦之人还要无知。
而此时那位少爷稳步在前带路,与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鹿辞确定他没法听见才终于低声问道:“祈梦之人和忆主不是同一个人,这样也行?”
据这位少爷所言,决定为他母亲造梦改忆的祈梦之人是他父亲,而她母亲作为忆主正昏迷病榻,她是否愿意改忆根本无从知晓。
若是人人都可这般随意为旁人决定造梦改忆,岂不是要乱套了么?
姬无昼自然明白他这一问的意思,答道:“可以,但有条件。”
鹿辞道:“什么条件?”
姬无昼道:“第一,于忆主有益;第二,要改的记忆与祈梦之人有关;第三,代价由祈梦之人来付。”
这家老爷决定为夫人改忆是为了医其心病,于夫人有益,要改的记忆关于他们共同的孩子,与老爷有关,且三年寿元的代价由老爷来付,所以完全符合条件。
此时走在他们前方的少爷已是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卧房门前,抬手叩了叩门道:“爹,天师来了。”
屋中静默片刻,传出低沉一声:“进来。”
少爷推开房门引二人入内,刚欲出言便听那老爷道:“你出去,把门关上。”
少爷愣了愣,随即顺从地答了声“是”,转身路过二人时抱歉地笑了笑,关门退出了房中。
那位老爷端坐在正对房门的桌边,左侧不远处便是其卧病在床昏迷不醒的夫人。
他冷冷扫了二人一眼,随即别过脸去,以一种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不开口的语气道:“他都和你们说过了?”
那少爷所言果然不假,他父亲这态度但凡是个不傻的都能看出十分不善,仿佛他面前之人不是他请来的,而是不请自来。
姬无昼如他先前应允的那般并未在意这老爷的态度,就事论事道:“说了,但改忆须先探忆,你也不便在场。”
这位老爷似乎对改忆之事也提前做了了解,听到姬无昼这么说并未表示异议,当即起身朝门外走去,惜字如金地丢下一句:“二十八年前。”
直至那老爷出屋重新关上门,鹿辞才收回视线纳闷道:“什么二十八年前?”
姬无昼一边往榻边行去一边道:“要改的记忆开始的时间。”
第25章 陈年旧恨 阴差阳错遗爱子,陈年旧恨日……
鹿辞跟着他走上前去, 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便听姬无昼又道:“所谓‘探忆’就是探看要改的记忆,知晓其内容,以便造出的梦境将其覆盖后能与前后记忆顺利衔接。”
鹿辞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此刻姬无昼不像是在带他“见世面”,倒像是位老师傅在教授徒弟什么绝学手艺。
榻上的妇人紧紧闭着双眼,头发花白面无血色, 看上去极为憔悴。
姬无昼将万铃法杖换到左手,立在鹿辞身边道:“抓着。”
鹿辞依言握上法杖,姬无昼也未松手,转头道:“准备好了么?”
鹿辞也不知有什么可准备的,莫名被问得有些紧张,但还是佯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姬无昼轻笑, 转回头去时握着法杖的手却顺势往下滑了几寸, 堪堪触上鹿辞的拇指, 安抚似的勾了勾。
片刻后, 被二人同握的万铃法杖杖柄未动,顶端宝塔似的一圈圈银铃却围着杖柄缓缓旋转了起来。
随着转动越来越快,叮铃铃的悦耳铃声逐渐紧密, 仿佛一颗丢进水中的石子,荡漾起一圈圈人眼可见的音纹涟漪。
涟漪以法杖为中心, 一边旋转一边向四周扩散开去, 在波及榻上妇人的身体时,如漩涡般从她体内引出一缕绵长的银白光线,而后带着那光线一并旋转扩散,在屋内墙壁上编织出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光网。
光网成型后,周遭目之所及的每一寸景物连同榻上的妇人都开始如水中倒影般扭曲颤动, 逐渐变形幻化,不消片刻便呈现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
这场景依旧是一间卧房,但显然已经不是他们方才身处的那一间。
眼前这间房狭小-逼仄,摆设十分简陋,仿佛是穷苦人家的屋子。
墙边榻上靠坐着年轻时的妇人,一位头发花白的郎中正在榻旁为她诊脉,年轻时的老爷沉默地站在一旁,神色略显凝重。
榻边不远处还有一架破旧的木头摇篮,面黄肌瘦的幼子坐在当中咿咿呀呀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
鹿辞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转头看向姬无昼,便发现他们二人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榻边的三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姬无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这是她记忆中的场景,记忆里的人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鹿辞点了点头,继续看向那三人,便见那郎中恰在此时起身,冲年轻的老爷拱手笑道:“可喜可贺,贵夫人这是有喜了。”
不料此话一出,老爷和夫人的表情具是僵了一瞬,丝毫也看不出喜色,反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老爷很快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从袖中掏出钱来塞给郎中,客气道:“有劳。”
送走郎中后,老爷返回屋内在榻边坐下,与夫人相顾无言片刻,轻叹了一声,牵起她的手道:“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夫人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摇篮里的幼子:“养这么一个就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哪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又闭上,垂眸沉默了下来。
夫人盯了他片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道:“你先前说,孙掌柜夫妻俩一直没能有孩子,想要一个……”
“不行!”老爷急切打断道,“真要给出去了,往后哪里还能要得回来?”
夫人闻言似是来了脾气,倏然扭回头道:“要不回来又怎样?总好过留在我们身边活活饿死吧?”
老爷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垂下了头去。
夫人似是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分,放缓了语气道:“哪个做娘的能舍得把自己亲骨肉送出去?我也不舍得,但只要他能有吃有穿平平安安长大就比什么都强,不舍得也得舍得。”
老爷无言反驳,但却还是没有松口,咬了咬牙拖延道:“等……生下来再说吧,我这几月多寻几份工,说不定……说不定到时候就养得起了。”
他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但夫人却并未戳穿,只点了点头道:“好。”
场景淡化模糊,复又重现清晰。
数月流逝,仍在这间房中。
孩子已然出生,而家中依旧一贫如洗。
年轻的老爷抱着个小小的襁褓坐在床边,低头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孩,随着婴孩咯咯的笑声,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孩子似的欢喜。
刚生产不久的夫人躺在床上,偏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本是温馨的场面,她却显得忧心忡忡。
转头看向床顶,她忍了又忍,却还是狠狠心打破了这份温情:“如今孙掌柜夫人也怀上了,便是我们愿意给,他们也未必愿意要了。”
老爷的身子僵了僵,面上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下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眨了眨眼道:“要不……我们别把他送人了。”
夫人大约已经听多了这样的话,蹙眉闭眼深吸了口气:“你以为我想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我能好过?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