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天师[重生](72)
怀芊“噗嗤”一乐,盯着茫然无知仍在埋头吃糕点的小忘忧笑了半天,又赶紧给他倒了杯水递去免得他噎着。
递完水后,她肘撑桌面托起了腮,感慨似的笑了笑道:“其实……说出来不怕罗姐你笑话,将孩子送去秘境之事,我当真是考虑过的,只不过……到底还是舍不得。”
罗姐闻言似乎并不意外,柔声道:“这有何可笑话?光我认识的那些做娘的,有哪个从未如此考虑过?只不过考虑是一回事,真要送出去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血浓于水,若非家中实在养不起,又或是孩子当真得了什么难医之症,谁舍得将自己的骨肉送去千里之外?”
怀芊认同地点了点头,复又不甘心似的说道:“可是……你说咱们上头那家为何就能那般果决呢?那家主当年可也是家中独女,送去秘境一走就是十八年啊!那时老夫人怎么就能忍心?她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么?”
“怎么会不心疼呢?”罗姐感同身受似的望向小忘忧,抬手轻柔地摸着他的后脑道,“别说是将孩子送去秘境,哪怕就是送去别家寄住几日,当娘的恐怕也会日夜牵挂辗转难眠吧?只不过有时身处高位就须得有更多考量,有些苦衷是咱们没法体会的,他们也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怀芊静静听完,不得不承认年长几岁的罗姐果然要比自己看得通透些。她向来只看见弥桑家的风光,却从未想过这份风光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情非得已。
就在她思忖之时,罗姐已是撑着小几站起了身来:“行了,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怀芊一愣,跟着起身道:“这就要走?在我这吃过午饭再回吧?”
罗姐笑道:“本就是为给你送东西来的,明日我们便要出远门,眼下回去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打点呢。”
怀芊一听这话顿时也不好再挽留,赶忙又往小忘忧手中塞了些糕点让他拿上,随后便将母子二人送出了门去。
这一段记忆之后,接下来一连数日都风平浪静,夫妻二人再未提及过什么天灾秘境,就连那本书也被怀芊随意塞进了箱中角落,仿佛由那位算命先生带来的风波已经悄然平息。
然而旁观记忆的几人都很清楚,这一切,不过都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50章 惊雷乍破 无端白骨平地雷,惊破城中悠……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已将那位算命先生彻底淡忘之时, 猝然出现的一具白骨如平地惊雷,将这座小城猛然震醒。
疑似瘟疫,名医到访。
药石罔效, 有来无还。
一切都和此前弥桑妖月的叙述如出一辙,只是这一回不再是言语转述,而是活生生呈现在了眼前。
就在蛊患大肆爆发,无数人开始倒下之际, 弥桑妖月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钟忘忧的双眼。
此情此景太过惨烈,即便是早已亲身经历过秘境蛊患的鹿辞也仍觉触目惊心,又何况他这年仅十三岁的少年。
然而其实仅仅遮住双目根本无济于事,那些因疼痛而嘶吼出的哀嚎,因痛失所爱而撕心裂肺的哭喊,无一例外地尽数钻入耳中, 扎进心底, 叫人避无可避。
终于, 还是姬无昼率先决断, 手腕一拧转动法杖将这漫长无比的蛊患扩散之期直接跳过,停在了封城之后怀芊夫妇决定将孩子送走之时。
高耸的城墙之下,遍布的荒草之中, 无数七窍流血却一息尚存的百姓前赴后继地扑向那条水渠,徒劳地以手抠挖, 执拗地倾身钻爬, 却终究无力将它拓宽哪怕一分一毫。
已然咳血不止的阿力跌跌撞撞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些拦堵之人狠命扒开,推搡着怀芊挤进当中,将手中木盆推入水渠。
木盆微微摇晃着,缓缓流向城墙, 继而一点点隐没在城墙下的阴影之中。
夫妻二人跪地凝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黑影,血泪交流的双目中浸透着深入骨髓的眷恋。
鹿辞闭眼深吸了口气,他知道,此时这对夫妇心中仍旧留存着一丝救命稻草般的希冀,他们以为哪怕自己已然回天乏术,可孩子却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并没有。
再度睁开眼时,顺流远去的木盆早已踪迹全无,夫妻二人却仍在原地痴痴凝望,仿佛化作了丛中碧草,从此忘却时间,忘却悲喜。
风云聚散,日落西山。
直至月上梢头,他们终于像是将所有虚妄的执念都尽数卸下,相互搀扶着撑地而起,蹒跚行回了家中。
旧物犹在,境却已非。
强撑许久的夫妻二人已是连缅怀之力都再难拿出,怀芊虚浮地迈至床边颓然躺下,阿力则身形不稳地跪坐在了榻尾旁,将头深深埋入了臂弯间。
周遭一切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幅晕开了水渍的画卷,原本清晰的轮廓尽数悄然虚化。
鹿辞几人心中皆是明白,这是因为怀芊的神智已然开始恍惚,记忆便也随之不复清明。
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
结局他们早已知晓。
鹿辞转动法杖将眼前记忆终结,收回覆在墙面的光网,令一切恢复如初。
榻上的两具骸骨仍保留着记忆最后的姿势,只是如今早已血肉全无的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冰冷。
几人一时间都未有言语,姬无昼将法杖缩短插回腰间,钟忘忧甩了甩因方才过于用力握紧法杖而酸疼的手腕,鹿辞则是在片刻沉默后转向了弥桑妖月:“师姐怎么看?”
无论是虱蛊失窃还是桑城蛊患都与弥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弥桑妖月本就已算是当年蛊患的半个亲历之人,如今怀芊的记忆相当于从另一个方向填补了她所不知道的空缺,此时她的看法势必会比旁人全面。
弥桑妖月认真考虑了片刻,严谨道:“那位算命先生十有八-九就是当年的盗蛊贼,否则没理由能提前预知蛊患。而他在桑城这番大张旗鼓的作为也不像是无的放矢,我总觉得,他根本就是在故意诱导那些父母在蛊患时把孩子送往秘境。”
鹿辞点了点头,这一点与他先前在记忆中的推测如出一辙,如今一听师姐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心中便更为笃定了几分。
“但是,”弥桑妖月蹙眉思忖着再次开口,“即便知道这些我还是没法推断此人身份,如果当真如我们所料,他这些举动都是为了最终把蛊患传往秘境,那他如此处心积虑地祸害秘境又是为了什么?我实在想不出当年的赴宴之人中谁会与秘境有这般深仇大恨。”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竟是冷不丁瞥向了姬无昼:“若不是当年你尚未离洲,此刻我唯一能怀疑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
鹿辞被这猛然调转的矛头弄得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当年赴宴之人除了各大世家子弟外便只有些许秘境同门,如今发觉那盗蛊贼竟是在针对秘境,那么在那些赴宴之人中,与秘境曾有瓜葛的同门身上的嫌疑显然要比世家子弟大得多。
但是,又有哪位同门可能对秘境存有这般恨意?
当年在秘境时同门之间虽也偶有摩擦,但大多不过是些口角分歧,就连能上升到需要动手程度的纠纷都少之又少,更何况是深仇大恨?再说就算是因恨寻仇,那单单针对仇家一人也就罢了,何至于要葬送整个秘境?
然而,姬无昼却算是个例外。
他自三岁起便在秘境饱受诸多苛待排挤,直至十八岁离洲,十五年间他所经历过的冲突和矛盾恐怕比满门师兄弟加起来还要多。
若说同门之中有谁可能会对整个秘境都心怀憎恶,那么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恐怕都会是他。
听闻弥桑妖月之言,姬无昼不屑一哂,不无讥讽道:“就他们干的那点破事也配让我花这么大力气谋划报复?你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们了?”
面对这明显带些挑衅的态度,弥桑妖月倒是丝毫也未表露出任何不悦,毕竟正如她自己所言,当年虱蛊被盗之时姬无昼根本都还未曾离洲,这口黑锅怎么也扣不到他头上去。
方才她说那话本也并非是在指控,只不过是想表示自己一时间实在想不到其他可疑之人罢了。